十二 随风潜入夜

屋子里有个窗口,屋外夜色正浓,火光明亮,她们透过窗口,朝外望去。

白雪儿心中一痛,见到一圈人正围在一块儿跳舞,其中有不穿衣物的女人,有不穿衣物的男人,祭坛上躺着个染血的男人,面目好生熟悉。那人是谁?白雪儿却想不起来。

陈若水则看见一个少女,那少女一身大红衣衫,脸上化着最美的妆,低着头默默哭泣。少女身边的人是少女的父亲,他说:“这丫头若能换得那邪神兽臣服,青阳神一欢喜,定有重赏赐下。”那少女是谁?陈若水也想不起来。

跳舞的人儿大声欢笑,祭坛上的男人吐血喊道:“放过我的孩儿,放过我的孩儿!”

少女的父亲拍了拍少女的肩,走来许多汉子,那些汉子将少女抬起,放到轿子上。

两人皆感恐惧入骨,却又怒不可遏,白雪儿大叫一声,冲了出去,陈若水含泪咬牙,跃出窗口。

那围成圈的恶人们举起刀,一半迎着白雪儿,一半宰杀那男人,白雪儿身子很冷,她自知绝不是邪徒们的对手,她非但救不了人,更会被他们捉住,遭受无穷无尽的折磨。

她很快输了,被他们摁倒,一个高壮汉子迎面走来,咧嘴而笑,道:“小美人儿,要不要我赎你出来?你为何不从我?还不快些让我快活?”

他吻白雪儿的嘴,白雪儿惊恐万状,忽然间,她拍出一掌,掌力将那恶人的脑袋拍成肉泥。白雪儿踉跄着落地,她记得这掌法,那是她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从某一位侯爷手中学会的。

那是在什么时候?那是在哪儿?那似是她的前生,又或是她的将来?这里又是何处?为何一切如此眼熟,她却半点也记不清?

她跳起来,一掌切断数个脑袋,落地后,招式已不局限于掌法,她回身踢腿,回肘挺击,上下飞舞,招式不断涌向脑子,却又绝无定型,随心所欲。

她杀了围成圈的恶人,杀了那些不知名的尼姑,杀的血沉河,尸成岳,她不再弱小了,她的功夫高超巧妙,似梦非真。

她冲到那祭坛前头,去碰那熟悉而不识得的男人。但那里没有祭坛,只剩下一面镜子。

镜子那一头走来另一个少女,那是她的姐姐陈若水,白雪儿在这荒谬的世界仅仅认识她一人。

陈若水怀中抱着个脑袋,那脑袋似乎是她爹爹,陈若水颤抖着与白雪儿对视,她的手上沾满了她爹爹的血。

白雪儿一睁眼,闻着塔中木材气味儿,见到窗外金色的阳光,她意识到自己做了个梦。

她记得梦中的一切,记得梦中的仪式、祭品、可恨的人,死去的人,黑暗、血腥、火焰、头颅。

还有那些武功招式,那些身法步伐,也都留了下来,成了她生命的一部分。

形骸心意已定,说道:“好,我这就传你独门绝学。”

白雪儿心下一喜,却道:“侯爷,你大吹法螺,什么独门绝学?我才不信呢。”

形骸声音冰冷,斥道:“我是你师父,你对我说话需恭敬些。”

白雪儿只得乖乖坐好,闷声道:“是,师父。”

陈若水为了避嫌,正想走开,形骸说道:“若水姑娘,这功夫你也得学。”他语气威严,不容置疑,更不容她违逆。

陈若水不明所以,坐在白雪儿身边,道:“遵命,侯爷。”

形骸道:“这门功夫叫做‘梦魇玄功’,运功之时,如梦如幻,似真似假,叫敌人难辨虚实。”

双姝听得甚是好奇,白雪儿道:“为什么叫‘梦魇玄功’?好奇怪啊。”

形骸答道:“常世人在梦中不醒,梦中人在常世不存,故而梦与醒隔绝不通,本是常理正道。然则我这功夫,可令人在梦中加倍清醒,亦可将梦中所悟带回醒世,若练到精深处,言语已无法描述其妙。”

白雪儿道:“姐姐,我听得想睡觉了,你呢?”

陈若水苦笑道:“我倒还好,你好好听话。”

形骸遂传两人入门功夫‘云梦登台’的口诀,令两人能入梦而不昏,梦醒而不忘。姐妹两人正是机灵好学的苗子,陈若水静得下心,白雪儿脑子好使,一盏茶功夫,已然记得纯熟。

白雪儿道:“师父,这‘美人入梦,永恒不还’是什么意思?这口诀真叫人听不懂啦。”

形骸摇头道:“此刻尚不是时候,明天你自会懂得。我再传你二人一套功夫,叫做‘无定掌法’。”

白雪儿眨眼道:“师父,你只有一条胳膊,难道这掌法只用左手么?”她年纪幼小,不懂得避讳,想到什么就说什么。陈若水怕形骸生气,忙道:“侯爷他仅有单臂,可可却武功绝世,妹妹,你不可这般说。”

形骸道:“有话直说,正合我意,何必瞻前顾后?”说话间,右边颜色变化,霎时已形成右臂,双姝大吃一惊,齐声问道:“你的手好了?”

一年之前,形骸借助这梦魇玄功,在梦中历经千辛万苦,屡经奇遇,偶然遇上这手臂,方才知道骸骨神身躯的最后一件肢体被封印在梦境,这右臂仅能盗用,不可长久取出,否则反而有极大坏处。形骸道:“我这功夫由醒入梦,再由梦归醒,我在梦中有右臂,可将那右臂带到现世中来,以一种‘梦墨’凝固。”

说着,他使出“无定掌法”。只见他招式简单,动作潇洒如仙,缥缈似幻,时而慢到极点,仿佛时光凝固,时而快到极处,胜似惊雷,时而出现在绝无可能出现的地方,时而浑身笼罩种种异象,令人惊心动魄。

白雪儿、陈若水武功粗浅,不知这功夫精彩绝伦的种种妙处,可也看得如痴如醉,觉得这冷冰冰的怪人显得好生英俊,真似梦中仙家。形骸停手后,种种奇光异彩回归虚无,两人再看他面貌,却又吓得头皮发麻,仿佛见到一具冻死多年的尸体。可一眨眼,他成了原来的常人,右臂缺失,非仙非尸,只是遥远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