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威胁那些女子不得说起我们族人遭遇的屠戮,反而对他们歌功颂德,赞美阎安的人从天灾手中救了咱们黄耳族。我们对阎安人来说,不过是稀奇的动物罢了。哼哼,他们假意慈悲,让咱们活下去,好让自己心里好过一些,久而久之,这谎言连他们自己都信以为真,对咱们不再提防。”
形骸摇了摇头,道:“不管真假,这些皆与我无关,我是来杀神荼的。”
大旗睁大眼睛,咧嘴笑道:“神荼大人不死不灭,神功无以伦比,连天神都不是他对手,你想杀他?当真是痴心妄想。”
形骸又问道:“荼邪利用你们黄耳族,将妖界缓缓召至此地,对么?除了你之外,还有其余练妖火功的?”
大旗曾与形骸打赌,此刻认赌服输,并不隐瞒,也绝不信形骸能奈何得了神荼,他笑道:“除了我之外,另有六人练成了妖火功,潍城之中有咱们黄耳族祭祖的庙堂,正是在那庙堂的地下,咱们七人一点点儿招来神荼大人的魑魅妖魔,降下冰雪界的风貌。嘿嘿,纵然有除灵大阵,但等他们察觉,已然太晚了,如今大人捉了那嫦楠转世,潍城沦陷,已无可救药。”
形骸道:“你独自一人住在齐城谋划行事,定是其中精明强干的人物,其余练妖火功的,与你相比功力如何?”
大旗道:“神荼大人赐咱们神力,五人不在我之下,更有一人远胜过我,莫说神荼大人,你就连她也敌不过。”
形骸心想:“若当真如他所说,我唯有一直使冥火功第七层的功夫方有胜算,待见到神荼时,骸骨神自会与他对决。”
但身为活尸太痛苦,太可悲,好似时时刻刻在自毁的边缘徘徊,为何要做到这地步?为何还要继续走下去?为何不打道回府,去见梦儿?什么都不用管,只要能与梦儿长相厮守就好。
在梦儿身边,我是活着的,我是上苍精美的造物,我是活泼高贵的常人,我是爵禄不凡的青云侯,我是被甜蜜爱意包围的少爷公子
又是虚伪的、丑陋的、懦弱的、鄙劣的残渣,是半途而废、见死不救的蠢货与废物。
形骸拍出四掌,掌力千丝万缕,四个妖魔被层层蛛丝包裹,体内妖力顺着蛛丝汇入形骸体内,妖火与冥火对冲,呈现奇异的色彩,形骸观心自照,观察这火焰的变化。
良久,四妖枯死,再难复生,形骸心情平静,真气充足,冥火异状暂消。他不再感到低人一等,不再感到窒息饥饿,不再感到沉闷绝望,也不再唉声叹气、暴躁易怒。
妖火能平息冥火的诅咒,所谓奇奇得正,由魔入道,果然是世间至理。
但他忽然想起了洞窟中的烛九,想起了洞外的风雪,想起了洞内的佳人,想起了她身子的热度,想起了她拂面而过的秀发,近在咫尺的红唇。
他渴望知道拥抱着她是怎样的滋味,与她缠绵是怎样的趣味,占有她的身子又是怎样的喜悦?
他笑自己愚昧。
他叹自己疯狂。
好在这大宅中妖气浓郁,与形骸冥火互斥,将诅咒压下。饶是如此,冥火充斥全身,形骸仍心绪纷飞,紊乱之极。
他恨自己可悲的情形,恨自己的麻木低贱,他觉得哪怕再卑劣的凡人也崇高得不可思议,他回忆起自己当年活生生、青春洋溢的模样,更被沉重如山的忧郁几乎压垮。
喜怒哀乐,哭笑怒骂,贪婪痴迷,神魂颠倒,那是多么遥远,多么珍贵的境界?若能够像人那样平平常常、庸庸碌碌的度过一天,又将多么美妙,多么快乐?
形骸想念孟轻呓,想念沉折,想念孟如令,想念玫瑰,想念任何认识的人,他想接近他们,观察他们,就像乞丐在豪门的门外徘徊,盼着能得一些残羹冷饭,能讨一些琐碎钱财
但他不能!他岂能沦落至此?他是青云侯!他是除魔降妖的半仙,他绝不会像其余盗火徒那般可怜懦弱,忍气吞声,自怨自艾,颓废迷茫。如果众人舍弃了他,形骸仍能活下去,如果世道排斥着他,形骸会从夹缝中生存。他是顽固的、坚硬的、死去后仍活着的活尸,就像寒山上的一块万年顽石,哪怕堕落山崖,他也知道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
寂寞儿受了重伤,拖着残躯朝外爬,但形骸一把抓住她头发,这女妖倒吸一口凉气,看到形骸容貌,霎时惊恐万状,恶心异常。她从妖界来,见过许许多多令人发指的场面、令人反胃的妖魔,但这冰冷惨白的活尸却令她心中发毛,似乎每一个毛孔都在乞求她速速远离此人。
形骸瞧她神情,心想:“连妖魔都厌恶活尸,鄙视活尸?凭什么?凭什么?我身上有冥火,那是真正的神火!”
他掐住寂寞儿的喉咙,缩紧手指,却并不想杀她,似想多摸摸这鲜活娇嫩的肌肤,仿佛这肌肤是一件无上的瑰宝,是他可望而不可及的神物。寂寞儿呼吸困难,想要呕吐,却只吐出鲜血来。
形骸俯下脸,鼻尖碰上寂寞儿的鼻尖,冥火令他错乱,令他狂热,他几乎想吻这女妖,嘴对着嘴,吸干她的血,她的魂,哪怕变成妖魔,也比一具活尸强上万倍。人对妖魔是敬畏的,但人对活尸却唯有唾弃。
寂寞儿惨叫道:“滚开!滚开!”
形骸大怒,狠狠打了她两巴掌,打碎了她的颧骨鼻梁,寂寞儿痛苦不尽,吓得不敢再叫。形骸傻愣愣的看着她破碎的脸蛋,却仍觉得这脸蛋生机勃勃,令他自卑。
他似在哭泣,又似在祈祷,他道:“告诉我,告诉我,我打赢了你们,告诉我那白发恶鬼的事!”
寂寞儿大声道:“我说,我都说,放过我,离我远些!”她终于呕了出来,脏东西洒了一地,形骸看着她肮脏染血的身子,仍感到耀眼辉煌,动人心魄。
形骸重重呼吸,站起身,退开几步,那呼吸也变得空虚,好似什么都没吸进来,他认为自己会窒息而死,偏偏还活着。
这就是盗火徒真正的感受,他们明明活着,一直忍受着临近死亡的折磨,却盼望活着,不敢真正死去,唯有强迫自己变得麻木。
寂寞儿道:“大人叫叫神荼,他是妖界冰雪大地的主人。”
不出所料,那是远古的巨巫,存在了数百万年的原始怪物,难怪绝甲在他面前宛如尘埃,因为巨巫是诸神的创造者。
形骸道:“你还知道什么?陈若水在哪儿?”
他希望寂寞儿不回答他,或者不知道,那他就更有借口折磨她了。就像穷人嫉恨富人,就像卑劣者憎恨崇高者,就像罪人滥杀无辜,就像就像蛆虫吃完整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