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挡瞪目道:“难道在你心中,我竟如此无用?”
李银师极不耐烦,答道:“你除了莽撞蛮勇,横冲直撞,还有什么用?你若随行海兄同行,非但帮不上忙,他还得分心照顾你。”
欧阳挡气往上冲,道:“你言下之意,是说我比不上他?他难道处处强过我么?”
李银师反而笑了起来,笑容中满是嘲笑之意,答道:“是啊,难道你还觉得你能胜过他?”实则在李银师心中,一直认为欧阳挡武功远逊自己,需得自己照看,但他平时绝不会将此言说出口。到了此时,欧阳挡颇有无理取闹之嫌,而李银师又是言行无忌、心直口快之人,遂随口说出心意。
欧阳挡身躯巨震,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久久说不出半句话。
李银师又道:“行海兄博学多才,文武双全,却又毫无畏惧,舍生忘死。我与他相处久了,愈发觉得他是力挽狂澜的英雄,连我都自愧不如。大哥,你还是有些自知之明,莫要拿自个儿去与他比较为妙。”
他每说一句,皆有如朝欧阳挡心口刺上一剑。欧阳挡神情痛苦,默然许久,终于苦涩说道:“你你是不是喜欢他了?”
李银师吃了一惊,反而大怒,道:“欧阳挡!你当我是那等朝三暮四,见异思迁的杂种么?”
欧阳挡颤声道:“但自从你与他出去之后,待我与以往处处处处不一样了。你不能对我说的话,却却毫无保留的告诉了他。你将他夸上天去,却如此瞧不起我。”
李银师摇头道:“我当他是朋友,当你是是亲人。他说的话有道理,我自然听他的话。他身上的好处,你身上的缺陷,我难道说不得,比较不得?你要我一味奉承你么?我又岂是这样的人?”
欧阳挡垂首道:“是,你说得对,与他相比,我是一无是处。你我原不过是朋友,朋友相处久了,自也可以变作亲人。咱们当年也是共同患难,这才走到一块儿的,你还记得么?”
李银师伤势发作,不得不忍耐痛苦,而那酒劲又令他昏昏欲睡,他怒道:“你知道我最忍不了你什么?”
欧阳挡嘴唇哆嗦起来,不敢接口。
李银师声音冰冷,说道:“你这婆婆妈妈的性子,好生令人生厌。而孟行海他拿得起,放得下,干脆利落,行事果决。正因为此,他想去做什么,立刻就去做了,他四处奔走,试图拯救这与他毫无关联的解元城,甚至不惜豁出自己性命。你呢?你却龟缩在这地洞里头,缠着我,做些令人作呕的苦情戏码。”
欧阳挡道:“我起先想去,是你不让,是你让我守着旁人。”
李银师哈地笑了一声,道:“到头来,你还不是毫无主见,乖乖听我的话?你若是男子汉,大丈夫,就该是你教训我,而不是我教训你!再说了,事到临头,你又守住白玉塔了么?”
欧阳挡终于勃然大怒,心中火气难以遏制,他大吼一声,一掌抓向李银师,李银师身子飘起,避开此掌,与欧阳挡相隔数丈。欧阳挡愣愣瞧着李银师,眼中又是悲苦,又是愤慨,又是害怕,又是愧疚。
李银师见他如此,自也不忍,但他心肠刚硬,不愿道歉,道:“你要杀我么?”
欧阳挡急道:“我绝不会”
李银师道:“那就滚远些,莫打扰我睡觉养伤!”说罢一拂袖袍,转到一大石之后,如此欧阳挡再也瞧不见他了。
恶枭凝视灰茫茫的天,天上,如秃鹫般的幽魂在云层中忽隐忽现,诡异飞舞,俯视凡间,似是好奇,似是怀念,似是怨恨,似是嫉妒。
但做鬼魂比做活尸强,鬼魂明白自己已死,而活尸知道自己未死。鬼魂渴望着虚假的热情,活尸追寻着渺茫的梦。鬼魂并无希望,而活尸却为了微弱的希望一百年、一千年的受煎熬与折磨。
鬼魂在阴间至少有家,活尸在凡间却永远不容于世,伪装为人,实则却是极易被拆穿的异类。
金色的阳光穿透乌云,照亮数处,有人逆转鸿钧逝水,似在布驱逐阴影境地的大阵。
恶枭想道:“是那孟行海?还是银眼儿?又或是他们联手了?这里究竟会怎样?会被鸿钧大阵夷为平地么?还是尸魃大阵吞没一切?”
他将双眼垂落,见到几棵如坟墓般阴森的枯树,其中一棵细小的枯树正朝自己走来。那并非枯树,而是饿女尸,她太过消瘦,光线阴暗,极易看错。
饿女尸道:“大人,有人在捣乱,妄图驱散阴影。”
恶枭摇头道:“捣乱又有何用?阵法早已生效,两者岂有关联?咱们无法更改他们的除灵阵,他们无法更改咱们的尸魃阵,大伙儿皆无法阻止鸿钧阵。”
饿女尸脸色模糊不清,她道:“尸魃阵何时真正出现?”
恶枭道:“恶枭觉得快了,快了。”
饿女尸道:“大人难道什么都不做么?”
恶枭道:“那人不来找恶枭,恶枭为何要去找他?若到了他的地盘,恶枭并无获胜把握。若他到了恶枭家中,他再也休想生离。”
饿女尸道:“大人,我可派人愿去杀他。”
恶枭缄默不语,并未答应,也并未阻止。饿女尸深深鞠躬,旋即远去。
恶枭伸出鹰爪,颤抖得抓紧胸口,似霎时陷入恐惧之中。他心道:“她会杀了银眼儿么?还是银眼儿会杀了她?银眼儿,银眼儿,那阵法当真要恶枭牺牲最心爱之人,恶枭又该如何是好?”
他不愿多想这事,觉得眼下还言之过早,但真到了那时,一切却又太晚了。
或许万物皆有命数,命运的丝线会将银眼儿带到恶枭面前,赐予他们一场了结。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待形骸等人离去,李银师走到河边,脱去衣衫,跃入水中,擦拭伤口。冰冷的水刺痛全身,连那药酒的酒劲也难掩盖。李银师痛的发颤,银眼如白色的火般闪烁,不由得咧嘴而笑。
只听身后哗啦一声响,另一人落水。李银师知道是欧阳挡,回过头,见他脱了战甲,穿着战袍,走了过来。
欧阳挡目光柔和,笑道:“师师,我替你洗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