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六 断肠剜心剑

陵明度脸色惊恐,怒道:“你如何学会我这一剑?”

利歌不答,朝陵明度走去。陵明度掩住伤口,复又使出那剜心剑法,但形骸已对此剑诀窍了如指掌,同样出招,两人剑刃第二次对在一块儿,真气撞击,飞舞纷扬,脚下石板连连碎裂。利歌与陵明度一齐喷血,利歌稳稳站住,陵明度则摔倒在地,立刻翻身跳起。群雄都是见惯了厮杀之人,可见到这两人惊险至极的招式,都惊恐不已,仿佛见到那一剑是朝自己刺来,欲将自己置于死地似的。

陵明度绝望喊道:“不可能!不可能!你为何能学会?你难道也与我一样发过誓么?”

先前,当陵明度那一剑重伤利歌之时,除了他的剑意之外,此人的心绪与回忆也一同被平剑剑诀捕获,似乎这剑意与心境息息相关,密不可分。那剑意是陵明度过往的鬼魂,回忆的怨灵,才能如此凌厉,如此迅猛。

刹那间,利歌似穿透了迷雾,见到了陵明度所见的一切。

那是个八岁的少年,家里院子无人,他在当中画了个圆圈,舔了些图案,烧了些供品,跪在地上,双手合十,低声念道:“爹爹,爹爹,村里的人对我不好。我好想你,我不想不想住在人间啦,你过来带走了我,好么?”

迷雾笼罩,复又散开,某一日,那少年听到村里人喊道:“山洪!山洪来啦!”

利歌瞧见比山还高的大水淹没了村子,将所有人卷起掩盖。少年的爷爷奶奶保护着他,往山上跑去,一头巨大的白色鳄鱼跃出水面,将那对老夫妻撞开,一口衔住了少年。

老夫妻大哭大喊,手持菜刀铁铲,扑向白色鳄鱼,鳄鱼将少年吐到一旁,将那老夫妻活生生咬死。

少年喊道:“不要!”他游向鳄鱼,拾起菜刀,刺向鳄鱼的心脏。那鳄鱼的皮似乎很坚硬,寻常的菜刀本难以刺入,但出乎意料的是,少年的菜刀轻易穿透了皮,似乎这鳄鱼一见到这少年便真正心软了。

半蛟将死之际,说起了人话,他只叫少年“孩儿”。

少年的爷爷奶奶死了,少年的爹爹妈妈也死了。

少年陷入了无边的黑暗,无休止的痛苦、愧疚、自责、悲哀伴随着他。他跟随一位老仙人练剑,在他心底,恨意增长,令他冲破了玄关,萌生了奇妙的变化。他知道自己是不幸的,也能带给所有亲人不幸,世上所有元灵与凡人所生的孩子都是这样,他们是不可饶恕的祸胎。而那些结合在一块儿的元灵与凡人,同样有罪,同样该死的。

他向自己起誓,向不知名的神起誓,一次次受伤,一次次杀戮,由此创出了剜心剑法:此剑只用来杀元灵凡人夫妻,只用来杀两者所生的杂种,只对准他们的心脏。仇恨融入了灵魂,融入了血液,融入了黑色的长剑,融入了少年的生命。

利歌感受到了这恨意,他起初认为这恨意与自己无关。那不过是旁人可悲的命运,利歌不愿感同身受,想要避而远之。但蓦然间,他见到自己的魂魄变作了血盆大口的狼犬,那狼犬伸出血红的舌头,吞下了这仇恨。

于是利歌也流淌着仇恨的血,拥有了仇恨的灵魂。他学会了少年的剑,却在一瞬间失去了自我。

他向那少年出招,招式相同,那恨意随着热血而高涨,在利歌脑中回响、蔓延、爆发,终成不可遏制之势。

群雄尖声惊呼,陷入恐慌之中。他们见利歌一爪穿透陵明度心脏,旋即张开血盆大口,一口咬断了陵明度的右手,再一口扯出了陵明度的肠子。他的身法如同血流,甚至比陵明度那一剑更快。陵明度厉声惨叫,利歌又向陵明度咽喉咬去,千钧一发之际,形骸飞上看台,将利歌摁在地上,又把陵明度抛在了远处。

白雪儿道:“难怪难怪他要杀宝鹿,还要杀了师弟。”

若有一人的父亲杀了他母亲,待他最好的爷爷奶奶也皆死于其父同胞之手,他从小就被人指指点点,视为恶兆,当此人长大成人后,心灵之扭曲黑暗,实是难以想象。

形骸沉默片刻,道:“陵明度不分青红皂白杀人,罪孽不小,我正好将他除去。”

太乙叹道:“依照天条,他所杀者皆祸害一方的地庭恶霸,其余并无罪证,况且大伙儿本是同门,你也不能平白无故杀他。”

形骸冷冷道:“他想杀我徒儿,这账又怎么算?”

太乙道:“擂台比武,刀剑无眼,生死有命,你又岂能以大欺小,贸然出头?”

形骸骂了一声,继续喝酒。

太乙转向利歌,又道:“陵明度与人动手,几乎必分生死。他只刺旁人心脏位置,对其余要害视而不见。而他那宝剑叫做‘剜心’,其上似有奇异能耐,无论心口防备多么严密,穿多厚的甲胄,皆会被他剑上真气刺穿。”

形骸道:“这倒与我的命运蛛丝功很像,他定是沉思冥想,赌咒发誓,这一剑只用来穿心。”

白雪儿双手叉腰,道:“好啊,师父!你私藏的武功倒还挺多哪!为何不全都教给我?”

形骸笑道:“使出那功夫时,模样变得人不人,鬼不鬼,你未必瞧得上。”

利歌喃喃道:“只刺心脏?只刺心脏?”蓦然抬头道:“师父,若我心脏不在原位,他这一剑未必杀得死我,对么?”

形骸道:“是,但你的心脏岂能轻易挪位?若稍有不慎,反而害了自己性命。”

利歌眼中闪过一丝希望,道:“地仙派有一门针灸之法,可以暂时挪动脏器,方便医治一些怪病。桃琴儿,你会么?”

桃琴儿闻言面无血色,道:“那是右心左肺之术,但我从未用过,且听说极为痛苦,极为危险。”

利歌笑道:“总比被一剑刺死得好,我记得那些穴位,眼下画出图来,你替我扎针。”

桃琴儿不安已极,但利歌神态坚决,执意如此,桃琴儿只得答应。众人向小太乙道谢,小太乙叹道:“不必谢我,没准我多管闲事,反而害死了你。”说罢翻窗而出。

随后,桃琴儿取出金针与药物,一点点刺入利歌体内,利歌只觉脏腑剧痛,身子颤抖,但却咬牙忍耐,白雪儿等见他如此,皆不禁替他难受。一个时辰后,桃琴儿施展完毕,喂利歌吃了些止痛的麻药,她泪水直流,道:“夫君,你受苦了。”

利歌道:“若不如此,毫无活命希望。此刻虽疼了些,但总比明天送死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