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绮闻言有些意外,不知他为何会问起这个。
却如实答道:“倘若阿姐心甘情愿与岐王殿下假戏真做,我自然为她高兴。至于我,虽然还没有明确的打算,但我绝不会再回安国公府,大不了平日里一个人住,闲暇时去找阿姐……”
说着,她的话音微微一顿。
岐王扳倒太子后,便是顺理成章取而代之,时缨也会做太子妃、将来成为皇后。
到时候,姐姐不得随意出宫,又如何经常与她见面?
除了时缨和时绾之外,她没有旁的亲人,朋友也不多,以前不擅交际,现在混迹于命妇贵女中,却是终日虚以委蛇,真心相待者屈指可数。
而且,关系再好的友人终究还是要出嫁,不像她自由身,来去无牵无挂。
忽然间,她赶到些许迷茫,不知离了时缨,自己孤身一人能否过好以后的生活。
她不像时缨会教书,只对烹饪和刺绣略通一二,难道要去开家食肆,或者做针黹赚钱?
……似乎也不是不可以。
时缨在偏远的北疆都能闯出一片天,她置身京城繁华地,有更加得天独厚的条件。
慕潇见她无言,本想说些什么,但未及开口,她眼中的茫然已自行散去,恢复清明与透亮。
时绮笑了笑,语调轻快:“现在考虑还早,走一步看一步吧,天大地大,总会有我的去处。”
说罢,她起身道:“时候不早了,我们熄灯就寝吧。”
她的语气平静如常,但不知为何,“我们”二字却让慕潇为之心念一动。
他已经习惯与她朝夕相处、出入成双,即使永远只做名义上的夫妻,都好过她抽身离开,留他独自面对空旷而寥落的庭院。
时绮转身的刹那,他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臂:“皎皎。”
旋即斟酌言辞,对上她疑惑的目光,鼓起勇气道:“如果堂嫂最终选择与堂兄厮守终身,你可不可以也考虑一下……继续留在荣昌王府?”
时绮怔住:“世子此话何意?”
慕潇定了定神,轻声道:“我们还过现在这样的日子,你想做什么都好,没有人会拘着你,闲来无事,我便陪你下下棋、聊聊天,或者干脆离开京城,到别处看看。”
“陪我?是世子觉着府中冷清,想找个人陪你吧。”时绮不禁一笑,“将来你会有世子妃……不是我这种逢场作戏的冒牌货,而是像岐王殿下对我阿姐一样,你真心实意想要与她共度余生的人。到时候,你会忘记我,娶她为妻,等你们有了孩子,王府就会变得热闹起来。”
慕潇没有否认她前半句,却也没有放开她:“我找不到这样的人。”
“怎会找不到?”时绮揶揄,“京中不知有多少女子喜欢你,每次宴席或聚会,我与她们交谈的时候,都能感觉到她们对我这个半路杀出的世子妃有多不满。”
灯火下,少女的明眸映着烛焰,似有湛湛光华,比起刚成婚时的拘谨,如今她愈发落落大方、进退从容,仿佛经过漫长蛰伏后破茧成蝶,即将飞往更广阔的天空。
慕潇一时有些出神,她已不着痕迹地抽走了手,含笑转身离开,目光澄澈,没有丝毫意动。
他暗自一叹,只得将后半句咽下去。
——我只想要你。
时绮洗漱更衣,慕潇所言却不住地在脑海中回响。
她知道他话中之意,故而只能避重就轻。
因她分不清他是出于什么目的,为了消解寂寞,还是当真对她心生情愫?
倘若是前者,她并不想委屈至此,若是后者,她再三考虑,也无法说服自己立时接受。
这四个月,她走出四方宅院,学着接触外面的世界,始觉天辽地阔。
她不再是活在姐姐光环下的时四娘、安国公夫妇眼中一无是处的小女儿,她学着察言观色,逐渐克服心中的胆怯与恐惧,与众人谈笑风生。
他们夸她漂亮,称赞她举止得体,她也听他们说了许多趣闻。
她才发现自己可以做很多事,也有许多未完的心愿。
过去十五年,她如同被关在密不透风的笼子里,而今好不容易获得自由,她不想再次被束缚。
她绝不会让自己变成安国公夫人那样,被男人的甜言蜜语蒙蔽,大好年华却耽于情爱,将喜怒哀乐都倾注在丈夫一人之身,活得歇斯底里、面目全非。
但如果……如果……
手臂上似乎还残留着他掌中的温度,她按捺心绪,暗自做出一个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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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深。
宫人打着灯笼,时绾悄无声息地行走在青石小道上。
秋日萧瑟,满庭枯叶纷飞,寂静中唯有风声清晰可闻。
这时,一个人影自树丛后闪出,宫人惊叫,险些将灯笼扔在地上。
“慌什么?”时绾皱了皱眉,定目一看,竟是那位受封昭仪的玉清公主。
近来因着北夏的事,皇帝心烦意乱,对玉清公主也冷落了许多,但她却似乎不以为意,整天像个没事人一样,打扮得花枝招展,吃喝玩乐照常不误。
双方相遇,玉清公主奇道:“这不是时良娣吗?深更半夜,你来此处做什么?”
时绾垂眸低声:“妾睡不着,想出门散散心,又怕惊扰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娘娘,于是就……”
“你倒是个体贴人的。”玉清公主笑了笑,“既然有缘,不如一起走走?”
“昭仪娘娘相邀,是妾的荣幸,但……妾想自个静一静,就不打扰您了。”时绾做出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样,关切道,“不知娘娘是为何事烦忧?”
“也没什么烦忧,”玉清公主一摆手,神色轻松自如,“只是未雨绸缪,觉着陛下对我们大夏日渐不满,会不会迟早有一天将我赶出宫门,我要趁着还没离开的时候把宫里好好转一遍,如此美景,以后可就看不到了。”
时绾对这个说法始料未及,不由愣了愣。
这位……还真是心大。
她忍不住问道:“大梁与贵国生隙,或许还会交战,娘娘一点都不担心吗?”
“我为何要担心?”玉清公主哂然一笑,“当初我阿爹听从国师所言,决计与贵国和亲,我那些姐妹们个个退避三舍,把我一人推出来,阿爹也劝我以大局为重,尽早上路,根本不顾我阿娘病入膏肓,我一走,恐怕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我离开王庭当天,阿娘过世,是她的婢女追出城,把消息告知于我。从那时候起,我就下定决心,以后大夏如何都与我无关了。中原是个好地方,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糟糕,将来陛下把我逐出皇宫,我便四海为家,寻访名山大川,在中原安度余生,永远不回漠北。”
说到最后,她神采飞扬,眼神里满是憧憬和期待。
时绾内心啧啧称奇,表面却是客套了几句,与她告辞。
临别前,时绾恳请道:“今夜之事,还请娘娘不要告知旁人,万一太子殿下知晓,以为妾对他和太子妃娘娘心存不满,妾在东宫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那是自然,我可没有嚼舌根的习惯。”玉清公主爽快应下,两人分道扬镳。
脚步声渐远,时绾消失在重重树影后。
玉清公主回头看了看,神情间露出一抹玩味。
真是巧了。
刚才她看到皇帝也往那个方向去,今夜失眠散心的人怎就这么多?
她转身离去。
时良娣是个妙人,比装腔作势的妃嫔们有趣得多,难得让她萌生了结交之意。
她逃离皇宫的时候,若能拉个同伴,岂不美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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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厢,太子好不容易等到太子妃睡着,蹑手蹑脚地起身,掀开被子下榻。
然而就在他落地的瞬间,一道幽幽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殿下去何处?”
太子浑身一僵,若无其事道:“孤还有些公文要处理,你睡吧,不必等孤回来。”
“殿下是要去找时良娣吧?”太子妃毫不留情戳破他的谎言,眼圈蓦地红了,“因我生不出皇孙,您连在我这儿留宿都不愿了吗?”
太子顿时头大如斗,连忙安慰道:“你说什么傻话?孤是当真有事,而且奉御给你看过,不是没什么大碍吗?你可千万别急,安心调养身子就好。”
太子妃却不肯善罢甘休,她在黑暗中坐起来,泪水夺眶而出:“您以为我是瞎子,瞧不出您对时良娣的情意吗?只怕在您心里,我和王良娣加起来,都比不上她的一根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