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是没问题也不成了,昨夜上头的人发话,直到我们离开前都不能让他走。”
“可是我们控制不了他吧,看起来是个秀才。”
“秀才最好控制,武仁那家伙明明说他半月后才回来,结果偏偏在我们离开前回来了,真是在跟我们作对!若是安分便留他一条小命,若是不安分了,自然是……”随着示威地咔嚓声,两人边说话边离开了。
温凉自然地又翻了个身,摸了摸腰间的信号弹,给它换了个更隐蔽的位置,转眼间便睡着了。
苦苦等待着信号的监视探子丝毫不知道,他们的等待对象正心安理得地梦周公。
……
温凉的计策很简单,便是他混做他之前假扮的身份进入宅院,只要他能靠近院子,不可能探不出东西来。之后只要他靠近外墙,胤禛手底下有的是人潜入这条巷子救他。
之前温凉便知道,他不过是偶然撞见了这条最要命的线索,但不代表胤禛手下都是废人。拿着这块最后的拼图,他们迅速把整块地图都拼凑起来,动作甚至温凉还快。
温凉这个关键人物又愿意亲身试险,这自然再好不过。
犹豫的人反倒是胤禛,虽然他只是犹豫了一瞬,但对胤禛这一旦决定便不可动摇的性子来看,即便是一瞬间,他也是在担心着温凉的安全。
他本想压阵,然温凉劝阻了他,“贝勒爷,您手下的人难道你还能不放心吗?只是唯有一点,您虽从头至尾都不曾泄露风声,但不代表你在逮捕关头可以不告知皇上。若是你在外地也便罢了,如今在天子脚下,若您不能提早做好准备告诉皇上,有得是人落井下石。”
温凉所说的不错,这世上这般的事情太多太多了,很多人想的不是锦上添花,而是落井下石。做了好事不一定会被人赞扬,做了坏事指不定被人歌颂,若是在这最后关头翻车,那可真的是得不偿失了。
胤禛心中本便有这样的想法,如此借由温凉口中道来更是顺理成章,“我会进京求见皇阿玛,届时我手下的所有人都会凭着你的指示行动,只要你扯开信号弹,巷子外的人便会直接翻进去救人和抓人。但时间期限是那天子时前,信号弹一开,如果你不能及时把人一网打尽,接下来的事爷也拖延不得了。”
温凉应了下来。
温凉睁开眼时,他的手下意识便摸了摸藏在大腿内侧的信号弹,然后便下意识地转了个身平躺,正好直直地看到了一张脸。
温凉停顿了三息,猛地一个鱼打滚坐起身来,那张脸,那个人往后退了退,看起来是个瘦小的男人,尖嘴猴腮的看起来就让人不舒服,“你可算是醒了。”这把声音,便是早上那个在窗边敲人出去的人。
“竟是这么晚了!”温凉看着外面的日头有点发蒙的神情,视线又落到了地面上的酒壶,露出内疚的神色,“惭愧惭愧,我昨夜不该喝酒的,若是不喝酒的话,也不会耽误邻家大哥那么多事……咦,你是谁,你怎么会出现在这位大哥家里?”
瘦小男人翘着二郎腿说道,“我……算是他朋友,一直和他同住。你酒量这么不好?”
温凉拍了拍脑袋,看起来很是头疼,目光落在酒壶上继续懊恼,“自是如此。好在昨夜喝剩半壶,不然如今怕是要直接睡到第二天日头去。”
瘦小男人腹诽,还不如直接睡到明日三更去呢,到那个时候谁还会管这家伙是张三还是李四,他们早就离开这压抑的京城四处散去了。但是他的眼睛在听到温凉说酒壶里面还剩下半壶酒的时候立刻就亮了。
温凉如何能够注意不到这点,他看着瘦小男人说道,“这位大哥,要不然这酒就给您了,要是再让我喝哪怕一口,我这脑袋就不要了。”瘦小男人看着温凉痛苦的神情,的确是像是他喝醉酒时的模样,这半年来守在京城内,生怕坏事,他连一滴酒都没喝过,眼下一个□□裸的诱惑就出现在他面前来,他如何能忍得住。
两人装模作样地推来推去后,瘦小男人便心满意足地把酒壶揣兜里,然后小心翼翼地闻了口,整个人都容光焕发起来,“好酒,好酒,怪不得你这个黄口小儿都直接醉倒到现在。”
“学生不是黄口小儿。”温凉义正言辞地说道,然后又做出虚弱的模样,“今日我怕是起不来了,这嘴巴里一点味道都没有,大哥,真是对不住了。要不我还是先挪到我家中去吧。”他看起来就像是为占据别人房子非常内疚,一副哪怕爬也要爬过去的模样。
瘦小男人刚收了温凉的烧酒,自然不想看着傻小子被杀,好意压下了他,“你还是直接在这里呆着吧,等你身体好了再说,现在就好好休息,别想其他了。”他打定主意在这里等到行动开始前,然后直接拍昏温凉,等到他醒来的时候,便是月明天晴的好时候了。
殊不知温凉心中也是这样的计较,知道除了这个男人和说书先生武外,这院子面上不可能存在另外的人了。
温凉也不曾预料到,他来的这日,偏偏便是他们要离开的那天!
当他昨夜发现,即便有他这个陌生人存在,地面下仍有动静的时候,便知道他们离开的日子近在眼前!不是今日便是明日。
当院中只有这个瘦小男人,没有说书先生时,温凉心中已定。
确在今夜了。
原身……罢了,温凉凝眉,既然他已成为他,便不能再如此称呼了。
他的幼年的确是个悲剧,削藩后,身为平南王尚可喜儿子的尚之隆一直被监视,虽不至于冷淡了妻子,却也从不关心。和硕格格生下孩子后,从小便伪装成女孩养,直到临死前,也便是他十二岁时才告知他的真实身份。
温凉如今便是一闭眼,都能回想起那个温婉女子时而疯癫怒骂,时而温柔细语,她多么在乎格格的身份,又是如何给他灌输各种想法……直到他后来逃离那个家流落在外,都无法剥离她的影响。
他初见的时候便为胤禛解决了一桩大麻烦,后来又屡屡在管事上展现才能,不过两年的时间便迅速取得了胤禛的信任,掌管着在外的诸多店铺。如此令人眼热的事务竟被交到一个“女人”手上,无怪乎有人暗中妒忌。但也因此,胤禛容忍了温凉的种种怪癖,甚至派人小意伺候,亲近的下人都称呼他为格格。
这不是尊称,只是他无法摆脱过往的影响罢了。
但是对戴铎却不能够这么解释,而且温凉也懒得解释那么多,“这只是我的习惯,若是你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那也是你的事情,与我无关。”反正以戴铎的个性,他不可能把这件事情宣扬出去。
温凉站直了身子,从他身边擦身离开,背影挺直矜傲,让戴铎不敢追上去。铜雀跟在温凉的背后看起来有点垂头丧气,却不忘在经过戴铎身边的时候狠狠地瞪了他两眼,然后才气鼓鼓地离开。
戴铎被温凉丢下不理会,但是心里却满满的疑惑,难道温凉是贝勒爷的侍妾???
不,不可能。戴铎复又在心中下了定论,据他观察,胤禛不可能是这样的人,其中定然另有缘由!只是这个原因到底是什么,就只能靠他自己了。
温凉咳嗽着回到了院子里,只觉得胸肺都要被咳出来了,脸色难看至极。原本出门前只是微微发暖的身子忽冷忽热,着实让他难受。更别说随后仿佛要炸裂开来的头疼让他紧紧抱住头颅,疼得手腕青筋暴起。
原本想着要负荆请罪的铜雀吓坏了,急声说道,“格格,您撑着点,我这就去给您请个大夫。”温凉只觉得头昏昏沉沉,完全听不清楚铜雀在说些什么,恍惚间只隐约听到格格、大夫等两三个词语便昏倒在地,最后的印象便是铜雀烦杂的声音了。
苏培盛跟在胤禛身后,原本便大步流星地往前走。只见前面高大的身影突然顿住,做出细心倾听的姿态,不多时突然迈开步伐走得更快,苏培盛完全跟不上被甩在后面。好在还有巡逻的侍卫能给他指指路径,只这么虚虚一指,苏培盛便知道胤禛的目的在何处了。
——那是温凉小院的方向。
苏培盛一路赶来,隐约听到个女声,约莫是铜雀的声响,难道是格格出事了?
当苏培盛赶过来的时候,正好撞见百年难得一遇的场面,他那个矜贵的贝勒爷正蹲下身来,片刻后不顾脏污地抱起温凉往屋内走去,熟稔的动作差点让人误以为这真的就是多么寻常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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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水敷面,胤禛清醒了不少,他看着堪堪看完的东西沉吟半晌,“让人不必端早膳过来了,拿盒水晶饺子过来便可。把替换衣裳取来,爷看完后便直接上朝。”
苏培盛大惊,爷这是看什么入迷成这模样,竟是彻夜看完了?他不敢抬头去看,而就这片刻的时间,胤禛又低头细细看着最后那几张纸去了。
他捻手捻脚地退下去,悄声让人都赶紧都按照贝勒爷吩咐的都去做,然后安静地守着贝勒爷出来。当然,这是面上的,实际上他心里的算计可多着呢。
昨夜唯一不对劲的便是格格前来,所以……是温凉所书写的那份东西?!要知道因着那份东西,即便温凉要赶走铜雀,贝勒爷也丝毫不在意,甚至觉得他做得对。
……
温凉舀着井水洗脸,冰凉的温度让他抖了抖,然后又眯了眯眼睛。身后的绿意着急得不行,“格格,您大病初愈,怎能接触这么冷的水,还是快快回屋内去吧。”
“绿意,现在是夏日。”温凉慢悠悠地擦干净脸和手,这才站起身来看着蒙蒙亮的天色,“朱宝——”
“哎,格格,您有何吩咐?”朱宝小跑着从门边过来,躬身道。
“你们两个都会武,哪个能教我锻体?”温凉发问。
朱宝和绿意一脸茫然,他们还从来不曾见过对奴才不耻下问的主子,这一时之间还有点反应不过来,而且格格什么时候发现他们……算了,这个问题也是白问。
绿意最先反应过来,小声说道,“奴婢与朱宝都会些手脚,不过格格同朱宝学习会更好,奴婢的有些阴私手段不适合您。”
半个时辰后,温凉一身骑装,一脸淡定地和朱宝开始打拳。换骑装是因为这般更容易动作,两人一前一后踩着弓步,上半身缓慢地移动着学习,等到温凉记住动作后,这才开始加快速度,不过三遍后,温凉已是满头大汗。
这身体还是瘦弱了些,温凉虽有些不满,却不会因噎废食。好生擦洗过后,便决定每日清晨都要打拳锻炼,若是轻易便因为伤寒发烧而倒下,身体如此虚弱,怕是连出府都是难事。
而且困难的点在于,温凉还要顶着假发。
毕竟男女装不同,温凉还是必须要留着发辫的,然而素日里女装时,他也有另外的法子遮掩,不过是麻烦些。
只是这麻烦在锻练手脚的时候,就真的是个麻烦了。
忒热。
温凉的事情看似很多,实际每月也便是月底时才麻烦些需要看账,其他时候都是闲散得多,在反复确认了这个月的账本没有问题后,他便闲了下来。
现在只是五月末,听说七月的时候康熙又要出塞,届时若是贝勒爷被点名随从,那这些幕僚里或许会有一两个跟随一同过去。温凉虽没有想或者不想的想法,但若真的被点中,还是先锻炼为妙。
这一练,温凉的身体倒是真的好些了,连平时坐久了起来会眩晕的老毛病也消失,也算是件好事。这最开始只是做惯例的事情到了后来,倒是让温凉开始真的认真起来,比最开始的时候都用心许多。
而时间一眨眼便真的到了七月,月初康熙便点了连同胤禛在内的等七人随行,很快便出发。胤禛并未带温凉前往,而是带了沈竹和戴铎过去。
起初朱宝和绿意还生怕格格不高兴,后来发现温凉情绪一如既往,按部就班的模样没有收到影响,心里的大石头这才放下。后来两人又互相嗤笑对方,以温凉的性子,哪会因为这般便动怒呢?他们甚至不曾看过格格笑的模样,发怒便更不必说了。
他们私底下虽觉得温凉冷清了些,但对他们来说是个好主子,
九月里,诚郡王胤祉在敏妃百日丧内剃头,康熙大怒剥夺他郡王身份降为贝勒。后其余诸位成年皇子的府邸都彻底修缮完成,除开未成年的皇子外,所有皇子都搬出宫来,禛贝勒府外也多了几个邻居。
此时兄弟几个关系都还算不错,乔迁之喜也算是好事,彼此间相互招呼着,胤禛连轴转喝了好几场酒,脸色也松快了些。
眨眼间,这年就过去了,新年伊始,禛贝勒府又有了好事,李氏怀孕了。
温凉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躲在侧间温着小酒,桌面上还放着好几碟小菜,惬意的模样令人羡慕。朱宝守在门边只觉得内心凄凉,惨,要是绿意回来了怕是得打死他。
大半年下来,绿意和朱宝也不复之前战战兢兢的模样,都自在了不少。尤其是绿意,在相处中大概知道了温凉的底线后,便彻底放开来做事,要是温凉真的当她的面做些损伤身体的事情,绿意是真的能干出来夺酒的事情。
温凉在不触及底线的事情上挺随缘的,如此一来竟是半年都不曾沾酒了。今日想起来突然有些难耐,在绿意出去做事后,他就亲自动手把埋了许久的甜酒给挖出来,而朱宝则是去厨房要了点小菜。
屋角的炭盆正暖着,朱宝也是不大懂为什么里屋通着地龙而格格偏生不愿意去,反倒是缩在这角落里吃喝得开心,不过这炭盆距离他也近,温暖了大半的身子。
“朱宝,接着。”
猝不及防,一个沉甸甸的荷包砸在了朱宝头上,他哀哀叫唤,一摸这厚实冰冷的感觉登时吓了一跳,“格格,这、这也太多了。”
温凉夹了颗花生米,偏偏是颗臭豆,他眉心扭起小小的痕迹,用帕子接了丢开,“绿意的我已经给了,你若是不要,便给她去。”
朱宝讪笑,原来不是单他一个,那还好还好。人心眼多就爱联想,刚差点以为是格格要他去做什么杀人放火的事情来,还在那瞬间就想好了如何婉拒或者实施的全过程。啧,绿意怎么就不告诉告诉他呢?
温凉望着窗外高悬的明月漂亮皎洁,圆润的模样可怜可爱,正好是十五的时候,天清月明,多少人正眺望着这轮明月?他难得有种涩涩之感,不知温和可好?
此时遥望着明月的人不止温凉,还有铜雀。她手里紧紧握着的是个肥肥荷包,粗大针脚完全看不出章法来,连边上都漏了个小洞,看起来更像是初学者的作品。
她想起刚走的绿意的话语来。
“你自艾自怜也罢,怨恨格格也罢,这是格格一直戴着的,也不知道是哪个混人做的,如此上不得台面却让格格整天带着,真是让人着恼。你伺候过格格,这话我就同你说说,格格那头我也不敢说什么。”
绿意这话是什么意思,铜雀也不想去理会她,握着肥荷包笑起来,却更像是哭了。
“格格。”绿意回来的时候,小小雪花又悠悠散落下来,飘落在她肩头沾湿了她的衣裳,她在站在院子里看着里屋的灯火抿唇,温凉对她讨要荷包的举动没有什么表示,只定定看了她几眼便把腰间的荷包给了她。
绿意不知道格格到底看出了多少,但至此她仁至义尽了,若不是她听说铜雀的情况不太好,绿意也不会冒着危险去看她。
“……格格,您喝酒了?”弥漫在小院的甜香味道带着点点辛辣,绿意遍寻着里屋没找到人,顺着味道去了侧屋,打开门就看到了朱宝木着脸站在门口,讪讪地看着绿意。
“喝了,暖了。”温凉淡定地冲着绿意举了举酒杯,“明日我写张纸条,你们去把相关的材料都给我买来。”
甜酒很好喝,温凉打算撸起袖子再酿造酿造,记忆中他酿过,再酿造应该也不是难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