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七零章 庶卒君子金鼓交(十一)

战国野心家 最后一个名 4727 字 12个月前

将来墨家若在泗水得势,自己的家族名声既毁,民众怨恨,这如何能够长久?

想到“义”,萌生了死志。

想到了现实和家族的未来,更让他的死志坚决。

于是,武城宰在民众面前说了一堆义士之言,横剑自刎,民众恸哭,心中更怨。

他既死,城中也无人愿意站出来做这件事,越王翳只好强制执行,下令三日之内必须返还粮食,各家的数额都有定量。

因为墨家义师实在是太过“秋毫无犯”了,府库整理的干干净净,账目清清白白,每家分了多少粮食也都写的清清楚楚。

大军在城内,民众敢怒而不敢言,只好乖乖地将刚刚分到手的、还没有捂热乎的粮食缴纳上去。

还有不少家还有墨家的纸币,有购买的,并无粮食,便想着把这些“钱”缴纳上去,毕竟这些钱确实能够买到东西。

然而越人却并不收,凡是交钱的,一律退回,强制各家缴纳如数的粮食才行。

这一来一回,对比严重,便有人在城中传唱歌谣,只说越人残暴而墨家行义。

越王征集了粮食,又传来消息,义师南下,似乎有直奔费国都城的意思。

在武城,越王翳已经知道,义师不过万人。

若是别的军队,万人攻破一国都城,那就梦话,即便费国小国,但也不是万人可以顷刻攻破的。

就算城内不能反击,若是被困在城下,前后夹击,必能大破。

可是义师这万人的攻城能力,已经让越王翳胆寒。

滕、倪、武城皆是数日攻破,火药之物攻城配合坑道挖掘,却是利器。

那公尚过当年游越的时候,便说起过墨家守城的手段,挖坑以防穴攻,那是墨家守城的重点技术,挖坑的手段已然天下无双,再配合这些火药,实在是不能防备。

既是这样,那么这义师南下说要攻取费国的都城,就不得不防。

一旦攻破,这些小国如何肯全面听令于越?而且墨家的大本营在沛县,越人也只能攻打滕国,而不能攻打沛县。

当年商丘城下,楚王盟誓,沛县利天下,所以若是有攻打沛县的楚人必然救援。因为楚国可以从沛县得到技术和各种先进的东西。

楚国盟誓之后,中原各国也纷纷表态。

虽说后来楚国和三晋都各自指责对方而没有参与墨家主导的弭兵会,但是关于沛县的盟誓还是奏效的,尤其是墨家在商丘和牛阑邑展示了手段之后更是如此。

再者,沛那是宋国的领土,墨家只是名义上的“沛宰”,越人若是越过滕地直接攻打沛,那就是对宋开战,这不是越国所希望的。

因此,这场报复之战,只能围绕着滕国来打,不敢越境。

如果现在不展示出可以救援附庸国的力量,这些附庸国日后就再难听命越国了,越王翳没有彻底灭掉墨家的能力,他只是想彰显滕国的霸权以维系越国在北方摇摇欲坠的统治,就不得不考虑附庸国担心墨家日后报复。

不管真假,义师既然南下,越王翳就必须也要南下,若是能够在费县国都附近与墨家义师决战,那是最好的。

否则,这万余人的义师在外,墨家又可以困守滕城,自己这数万大军如何能够安心作战?

按照天下之前的规矩或是常识,这么打仗就是自己作死,很容易被尾随的大军包围在城下,可现在却真的不一样了。

天下之前从未有过这样的战法。

因为天下之前,从未有过能够三日破万人之邑的攻城手段,多是围城,可墨家义师完全改变了天下战争的规矩。

那些夯土的、两丈高、七里周长的、看似牢固的小国城邑,在善于守城的墨家眼中,竟好像是一块随意可以捏碎的土……

现如今墨家义师攻破了武城,越王翳原本想要由倪而攻滕的计划不得不变动,越国的大军也不得不前往武城。

不久前的政事商讨中,寺区就劝谏了越王翳,说明白了必须要先逼走墨家义师,夺回武城的重要性。

寺区劝阻说“大国制义以为盟主,是以诸侯怀德畏讨,无有贰心。信以行义,义以成命,小国所望而怀也。信不可知,义无所立,四方诸侯,其谁不解体?”

越国既然作为泗水流域的霸主,那么就必须要讲求信义,当年会盟的时候,这些小国诸侯遵从越国为霸主的理由,就是越国会保证这些小国的安危,除非是“无礼”的情况才会被灭国。

二十余年前灭郯国,那也是因为郯君无礼与越,与齐成盟,背弃了当年徐州会盟的誓言。

越国如今是有政治包袱的,墨家也正是抓住了这一点,逼着越王翳不得不去救援,驱赶走墨家义师。

也有越人贵族觉得根本没必要,不需要管墨家义师到处攻伐,不如直接夺回滕国,彰显武力,各国自然臣服。

寺区劝道:“昔年先王以邹、倪国君无道而废之,以鲁拒缯国故土而夺之,师出有名。会盟之时,曾约定‘勿相害’、‘被围必救’,是以各国信服。”

“如今墨家破倪城而夺武城,若不救援,恐让各国贰心……”

寺区的理由,是出于政治威信上的考虑。

越王翳需要的正是一个理由,因为他本身就是想要去救援的,这一场会盟草草结束,弄成一个笑话,他必须要树立越国霸权的威严。

如果连小小的墨家都能攻击那些小国,越国却“避而不敢救”,那么就算武力获胜了,那么越国的威信也就全都没了。

单单靠武力,是不能够保持在北方的霸权的,因为越国的文化和政治都落后于中原,想要让各国臣服只靠武力可能会让各国将来投靠齐国。

齐国才是越王眼中的头号大敌。

当年勾践北上,也正是靠着鲁、齐两个相对于泗水小国的“巨国”经常欺压这些小国,才获取了泗水各小国的支持。

越国政治和文化的全面落后,导致“灭国置县”这样的手段对于越国来说简直是妄想。

人才储备和政治制度,根本不足以支撑把这些小国变为自己的领土,而只能采取附庸称霸的形式。

真要灭国,那就牵扯到各小国贵族的激烈反抗,得不偿失,滕国之前被灭更多的是一种恐吓和威慑,真要是全都灭国,那么越国在北方就根本撑不下去了,会被无穷无尽的复国、反抗、贵族抵触和大国干涉弄得焦头烂额。

再者,从军事角度上,越王翳也必须要消灭这支外出的墨家义师。

墨家善于守城,野战也只有商丘夜袭一事,越王翳确信只要抓住义师,邀其决战,那么反而更好,可以不去攻打难以攻下的墨家防守的城邑。

墨家既善守城,那么滕国也不是一日可以攻下的,就必须做好长期围困的准备。

越王翳没傻到想要强攻,想的就是围城困死墨家,逼墨家出城野战或者宣布投降。

既要做好长期围困的准备,那么后勤就必须要做好,留下这么一支在后方乱窜的义师,对曰越国的后勤运输是毁灭性的。

再加上从越国本地准备后勤,肯定不充足,必须得到这些小国的支持,哪怕他们出不了多少士兵,但是能够出动粮食民夫就够了。

如果不去救援,这些小国会担心义师攻破他们的都城,以“助不义之战”的借口对他们动手,那样的话必然会导致各个小国不敢出力。

越王翳气愤之余,也只能下令全军开往武城。

随即派人去鲁国借路,声明自己不是想要入侵鲁国而只是从鲁国乡间借路。

四万多大军,渡过沂水,经过十余日征途,终于抵达了武城,可映入眼帘的武城却是一座毫无兵祸痕迹的武城。

墨家义师已经在五日前南下,不知去向。

城门处,还残留着义师攻城的可怕景象,城门被炸成碎片,附近的城墙也彻底坍塌。

越王翳听鸷说起过滕国破城时候的场景,但却没有亲见,今日一见才信墨家攻城的手段果然已超天下以后的攻城十二法。

武城宰出面迎接了越王和费国的使者,越王勃然大怒,询问武城宰何不坚守?

武城宰却道:“费人国弱,不善征战。滕地越人驻守,尚不能支撑五日,况于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