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愕之际,众人发现了望月楼门楣上那个挂了二十年的老招牌也被卸下了,只留下一片灰迹斑斑的空处,裸露着掉了红漆干燥开裂的横梁。
这个消息很快便传遍全城,百姓们都傻了。
“这是怎么了?才夺了花魁没到一个月,便关门了?花魁娘子风头正劲。望月楼客人如潮,怎地便不做生意了?”
“是不是背后有人捣鬼?逼得他们关门歇业了?”
“不至于吧,谁会这么干?难道是……”
“嘘。莫要瞎猜。我觉得不像是有人搞怪。要闹早就闹了,这都二十多天了,望月楼热闹红火了这么多天,要是背后有人闹的话,也不会让他红火这么多天。况且就算是有人逼,也不至于歇业啊,牌子都拿了。怕是望月楼里边生了内乱了。”
“啧啧,花魁的桂冠也不是那么好带的,搞不好生意好了反倒真的乱了。从此再无望月楼,那意思是再不开业了呗?这花魁岂非白拿了?”
“是啊,要关门早关门啊,拿了花魁却关门歇业,万花楼和群芳阁可怎么想?这不是教人上火么?”
城中舆论如沸之时,次日清晨,望月楼门前锣鼓喧天鞭炮齐鸣,一个新的牌匾挂上了门楼。红色金底的大字写着《江南大剧院》五个熠熠生辉的大字。
谢莺莺和谢丹红带着一干姐妹在门前摆了香案拜祭天地,祈祷一番后齐齐转身对着围观的百姓们行礼。
“谢妈妈,你们这是在折腾什么啊?正红火的青楼不开,怎地成了什么大剧院了?”众人七嘴八舌问道。
“各位乡亲父老,容奴家给诸位解释解释。我望月楼这么多年来承蒙诸位恩客眷顾,得以存续至今,奴家这里深表谢意。但现在,奴家不想将楼子开下去了,原因嘛也不便细说。这《江南大剧院》是新开的专门演出剧目话本的演出之所。从即日起,此楼将略作整修。半个月后开始演出剧目。你们不是很多人想再看一遍《杜十娘》么?届时便可花些小钱买票入场观看,有座位,有茶水,有人伺候,踏踏实实的看戏。”
“哦?原来如此。这倒是新鲜了。”有人道。
“那么,花魁娘子怎么办?你们得了花魁,却关了楼子,这可怎么说的?”有人叫道。
“花魁娘子之名请诸位今后莫要再叫了,这名头我不要了。”谢莺莺脆声道:“诸位要是喜欢奴家的,倒是可以来看戏捧场。奴家将出演今后的每一场戏。事前告诉大家,我们可不止有杜十娘这一出,十月初一处新剧名叫《牡丹亭》的便要出演,后面每个月都有新剧目,保管诸位看的满意。具体事宜,我们会再出告示告诉大伙儿的。”
百姓们咂舌摇头的有之,叫嚷不满的有之,期待的也很多。望月楼突然来了这么一手,当真是教人既惊讶又钦佩。不少领略了那天花魁之夜上那出剧目震撼效果的人,更是充满了期待。
“林公子,当初望月楼受人打压门可罗雀之时,妈妈急,姐妹们急,我也急的要命。望月楼要是没生意了,便没了生计活路了啊。所以参加花魁大赛也是想搏一搏。得公子大力相助,这事儿居然成了,这可真是侥幸之极。”
林觉心道:那可不是侥幸,我花了多少心血,你们下了多少苦功,那是付出了努力的结果。
“可是啊,最近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想,我是不是犯了个大错误了。当初楼子里没生意的时候,虽然生计无着,但是姐妹们那段时间其实内心里很开心。我看的出来的,她们不用每天笑脸迎人,不用每天去伺候那些各色人等,她们其实是心里快活的。若是无生计之忧,她们想必是愿意永远那般生活的。很多姐妹已经在想后路了,有的想投亲靠友,有的想做个小买卖,有的想回老家找个老实人嫁为人妇。总之,其实很多人都已经开始考虑离开花界了。”
谢莺莺轻轻的将手中的黄叶抛落,那黄叶打着转儿落在地上,跟其他的叶子在一起,成为了普通的不可分辨的一片。
“可是,花魁居然被我们夺了,楼里的生意又火爆了,姐妹们又都有恩客了,她们之前的想法也都打消了。林公子,奴家感觉自己犯了罪。望月楼的败落或者是个契机,姐妹们本应该藉由此契机脱离这个苦海的,可是现在她们又被我拉回来了。我……我希望她们活的好,活的舒心。我并不想让她们永远陷在这个泥潭里。可是我亲手将她们拉回了泥潭中,我很不开心,非常非常的不开心。林公子,你说我想的对么?”
林觉静静的看着谢莺莺,心中不是滋味。谢莺莺想的事情林觉当然没想过。在林觉看来,青楼女子可不就是要笑脸迎客,可不就要愉悦他人卖笑为生么?然而自己居然忘了,她们也是人,她们其实也是无可奈何,她们也厌恶这一行。只是她们都被污泥沾染了,洗不白了,所以只能继续操持此业直到人老珠黄。
但身为青楼之中的人,谢莺莺的感受便清晰的多了,她最明白身边这些女子的心思。一个觉悟了的人,忽然意识到自己在作恶而非帮人,也难怪她心情不悦。
“莺莺姑娘,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你这么一说,我也有些负罪之感了。或许我不该帮你们的。”
“不不不,奴家不是那个意思,并无半分责怪公子的意思。公子一片好意帮我们,奴家还来矫情,那还是个人么?奴家的意思是……总之……奴家的意思……”
谢莺莺急着解释,脸上急的通红。
林觉摆手笑道:“你不用解释,我明白你的心思。你是想让她们脱离苦海。你是一片好心。”
“不光是她们,我自己也是这么想。我不知道我还能坚持多久。每天都有人逼我,他们都想得到我。我不知得罪了多少有权有势之人。我不知道我还能撑多久。”
林觉皱着眉头沉思不语。夕阳从树木之间照射而近来,金色的阳光透过树隙,在地面上留下一道道的亮色。一阵微凉的秋风吹过,吹得两人衣衫猎猎。树枝一片哗啦啦作响,下一刻,漫天落叶飘飘洒洒而下,飞舞着,转折着,身不由己的坠落在地上。
“莺莺姑娘,我有个提议,或可能解姑娘之忧。”林觉拂开掉落在肩头的一片黄叶,开口道。
谢莺莺抬头惊讶的看着林觉。
“是这样。”林觉组织着措辞,沉吟道:“如果让你望月楼全部退出花界,该做他行,你以为如何?”
“退出花界,改做他行?可是……我们能做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