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务会,不也要我去照应么?他们只能处置小事,大事他们便不敢做主了,我也不能让他们做主。罢了,我兼任着便是。至于读书应考,我挤出时间便是。一位圣人说过,时间是海绵里的水,挤一挤终究是有的。”
林伯年微笑道:“这是哪一位圣人说的?我怎么没听过?”
林觉道:“我看的书杂,一位姓鲁的先哲说的。总之,不过是辛苦些罢了,二伯放心便是。”
林伯年微笑道:“那便好,我回京城后会让林昌来杭州的,到时候他代表我,你们兄弟几个商量着办事便是。”
林觉闻言微微一愣,点头微笑。林昌是林伯年的儿子,也是林觉的堂兄,林伯年让林昌回杭州来,那是培养下一代了。无论他说的如何冠冕堂皇,只这一个举动便暴露了私心。家主之位到手,林伯年怕是绝对不会再将这个位置传于大房了。
见林觉笑容诡异,林伯年略有些心虚,正色道:“不要多想,我让林昌来,可不是要替了你这个大管事。相反,林昌能力不如你,生意到他手上怕是要一团糟。我只是要他来替我来这里呆着,表明我二房和林家在一起的意思罢了。”
林觉微笑点头道:“侄儿明白了。”
林伯年点点头道:“行了,你回去吧,我该动身了。再有什么事,回头书信再说。”
林觉拱手道别,转身下船。林伯年下令随从拔锚起航,官船离岸起帆,借着南风之力,直往北去。
……
林伯年离去之后,实际上林家陷入了无主的境地。
老家主林伯庸早已搬离林宅在别苑闭门谢客既养病又思过。长房大公子病故,二公子林颂和三公子林润失去了父亲的庇佑,地位尴尬。虽然他们并没有搬离林家大宅,但每日里在外花天酒地出入烟花柳巷之中,喝的浑身酒气,说话也阴阳怪气让人生厌。他们既无资格也无能力管事。
三房的大公子林全最近倒是像换了个人,本来他想重新执掌粮油布匹的几家店铺,但林觉告诉他,执掌店铺掌柜会有压力,毕竟莫非淘汰制不是说说而已,要是他经营不善,自己不得不解了他的职位反而不美。还不如做个另外的职位,不涉生意,反倒自在。林全想了很久,觉得林觉说的在理,于是安心的当了个林家保安队队长的职位。每天的职责便是带着三十多名招募的地痞闲汉在各码头巡视,既对付外边闹事的地痞,也维持自己家生意的秩序。林全只做了几日,便彻底的爱上了这个新职位,因为这太符合他游手好闲的散漫个性了,而且还能耍威风,这再合适不过了。
不过,家里的事情,林全自然也是没法当那个主事之人的。
林觉便是那个唯一能主事的人,虽然他的身份只是三房庶子,原本是最不可能主事的那个,但现在林家内外可不这么看,他们已经看到了林觉的本事。
只不过,林觉毕竟只是个年不及弱冠的少年,内内外外的事情他能够处置公道么?这是所有人最大的疑惑。而这种疑惑也写在所有人的脸上。
林觉自然是明白众人的心理。不管以前的林伯庸对他们多么的不好,但林家内外的人总是还有个领头的。林家人就像一群羊,以前的头羊哪怕经常用角顶人,哪怕会将他们带到悬崖边缘,但起码其他的羊不用多想,只管跟着便可。而现在,头羊没了,其他的羊便如同瞎子一般的乱撞,不知该往何处去。这种恐慌是心理上的,是无法避免的。
林觉要想当那只头羊,首先便要让所有的羊都相信他,愿意跟着他走,并且要驯服羊群中的那几只桀骜不驯的。
时间飞快,半个月的时间一晃而过。林家的这场风波在杭州城中的热度也逐渐的平息了下来。只有那些生意上的觊觎者在暗中关注林家的消息,他们希望这一次林家的混乱或许会给一些可乘之机。他们也密切关注着林家生意上的一些变动,林觉颁布的一系列的措施也通过各种渠道被他们所得知。
一些商贾们的内心是疑惑的,一方面他们觉得林觉这么干怕是要彻底的林家引入更大的混乱之中,这对于和林家的合作是极为致命的。另一方面,他们又似乎认为这对他们是有利的。毕竟林家这块大肥肉一旦倒下,大大小小的商贾均有分一杯羹的机会。林家霸占了杭州城中最赚钱的航运生意中的四成,更垄断了漕运生意,给了其他商家巨大的压迫力。在林柯活着的时候,众商贾们很少没有被林家的咄咄逼人的态势所威胁的,若是林家倒了,倒是可以报一箭之仇了。
对于林家的生意上的敌人和有着私人恩怨的仇敌如钱忠泽而言,得知的这一系列的情形都被钱忠泽视为是机会已经来临。钱忠泽在和他关系亲密的几位商贾之家的家主面前曾经毫不遮掩的说了六个字,那六个字便代表了他的态度。
“趁他病,要他命。”钱忠泽如是道。
相较于暗地里的潜流而言,街面上关于林家的消息慢慢的淡了下来。毕竟期待中的林家一片混乱的情形并没出现,百姓们的注意力也并不持久。再加上杭州城中本就热点颇多,百姓们早已将注意力转移到了别的事上。
关于即将到来的八月十五的花魁大赛的消息已经进入了最后的准备,这是一年一度杭州城百姓翘首以盼的盛事。况且有些小道消息在流传,说今年的花魁大赛似乎和以往大大的不同。
关于江南大剧院即将上演的新剧《长恨歌》,据说这一次江南大剧院两大名角,东城大剧院的台柱子赵梦玥和江南大剧院的顶梁柱谢莺莺联袂献演,演出的是关于前朝大唐玄宗和贵妃的故事,更是极为看点。
另外关于即将到来的三年一度的两浙路的秋闱大考。杭州路举子们谁能挤过那道门槛,拿到明年春闱的资格。这里边会有多少人一跃冲天,成为人上之人。
等等等等,还有很多的事情都要发生,总之,这个即将到来的秋天有太多吸引眼球的东西,林家的八卦也早已悄悄的下了热搜榜了。
林家的行事也很低调,在某一天清晨,路过林家大宅门前的百姓惊讶的发现,一块御赐的‘忠义之家’的金色匾额挂在了林家的门楣上。林家甚至没有任何的庆祝和张扬,只悄悄的将这块匾额挂上了门楣,这本是林家一次可以重夺眼球的机会,却就这么悄悄的被放弃了。
……
半个月的时间一晃过去,林伯年的假期也到了尾声,他必须要离开杭州回京城了。
这一次身为钦差大臣回杭州宣旨并探亲的行程可谓让林伯年毕生难忘。来之前,他本以为是一场惬意的还乡之旅。然而,当回到杭州后,一件件发生的事情才让他忽然明白,这一次回乡之旅的艰辛和难熬。
林柯通匪的事情将他吓得屁滚尿流,最终,林柯死在自己的眼前。之后,他又不得不处于自己和林家的考虑,和林柯联手夺取家主之位。其实,他的内心是煎熬的,特别是在林柯刚刚去世,自己便要给大哥一个更大的打击,林伯年心里也着实不忍。可是他不得不承认,那是自己夺取林家家主的最好机会,也是扭转林家局面的最佳时机。只不过,情感上的愧疚还是有的,特别是自己数次去见林伯庸都被拒之门外之后,林伯年明白,自己这位大哥怕是一辈子也不会原谅自己了。
林伯年其实是个很矛盾的人,有时候他觉得自己的行为是正确的,自己必须要扭转林家的局面,自己问心无愧。但有时候,他却又心情烦躁,怪罪林觉逼迫自己做了这个让自己心中难安的事情。但有时候,他又很高兴自己居然真的当上了家主,这个位置他可是从未想过染指的,但当上之后,这种感觉也很不错。当所有人都叫自己家主的时候,那种感觉甚至比自己当上这个三司副使的朝廷大员还有一种不同的满足之处。
这段时间,林伯年就是在这种奇奇怪怪的情绪之中反复,一会儿满怀惆怅,一会儿又豪情满怀,一会儿自责后悔,一会儿又理直气壮。总之,林伯年这一生还从未这么迷乱混沌过。
对于林觉,林伯年对他的感觉很是复杂。一方面,他认为林觉绝对是林家小一辈之中的佼佼者,能力智谋之出众无可置疑。但另一方面,他也有一些隐隐的恐惧和担忧。林觉行事狠辣果断,哪怕是对自己林家人,狠辣起来也绝不手软不择手段。而且,其行事之缜密和运筹实在让人害怕,可以说无论是林柯之死,还是自己被迫和他一起将林家翻了个天,都是他精心谋划的结果。林伯年甚至一度回想这些事时,认为自己不过是林觉实现这些目的的一个棋子罢了。
不过,林伯年努力的摆脱这种负面的看法,因为,此时此刻,他所能倚仗的只有林觉。无论是自己离开杭州后的家事和林家的生意,还是将来通过林觉和梁王府拉上关系,林觉都是自己必须要拉拢之人。
总之,若论得失的话,这一趟回杭州所得甚多,失去的无非是和大哥之间多年的情谊。孰轻孰重,却也颇难计较。
七月将没,秋意渐浓。林伯年临行前的那天晚上再一次去见求见了林伯庸。这一次林伯庸倒是没有拒绝。只不过,事后有仆役说,那晚大老爷和二老爷只是相对而坐,默默无言。两个人一直坐到了天色蒙蒙发亮,似乎也没多说几句话。后来二老爷告辞离开,大老爷却杵着拐杖送出门,看着二老爷的车驾走得很远还依旧站在门口观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