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六九章 断绝

大周王侯 大苹果 5402 字 9个月前

林觉怔怔不动,不是他不想求情,而是他心里明白,求情认错怕也是没用了。从方敦孺的话语之中,他感受到了那份决绝,这不是求情便可解决的。况且,自己和方敦孺之间的裂痕也不是仅仅因为今日此事而引起的,而是长久以来各种事情积累而成。这也不是第一次方敦孺要将自己逐出门墙,这已经是他第四次说出这种话了。这说明,他其实已经对自己的容忍到了极限。

方敦孺本来就是性子刚烈之人,他需要的是身边人,自己的妻子女儿学生绝对的服从自己的想法,且甘愿付出牺牲来成全他心中的理想。这一点在书院之中还好,但在入仕之后便很明显的表现了出来。他不去顾忌任何人的想法,一心只为了他心目中最重要的事情而奋斗,所以行为上也偏激而强硬,听不得任何的意见,行事上也变得不择手段起来。

当初林伯年的事,他丝毫没有顾忌林觉的想法,便让林觉心中留下了阴影。迫的林觉不得不用近乎胁迫的手段跟他做了交易。从那时候,师徒之间的隔阂已生。这之后,在变法之事上的林觉的一些不同的意见,让方敦孺对林觉越来越不满。方敦孺无法接受自己的学生跟自己不断的唱反调,他需要的是林觉绝对的忠诚和服从。可是林觉又怎是这样的人?

林觉其实自己也觉得没有什么意味。自己的所作所为其实真的是为了帮助严方二人完成变法之事,因为林觉穿越者的身份让他对此次变法的认识更为深刻。他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走上一条被证明会翻车的覆辙。可惜他无法做到让严正肃和方敦孺去认识到问题之所在,也确实无法用言语解释清楚。难道告诉他们,在另一个时空之中有人跟你们做了同样的事情,他们失败了,身败名裂,被骂了几百上千年?难道告诉他们,我就是那个时空来到这里的?那样的话,他们一定会将自己当初疯子来对待。

面对这种局面,林觉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他觉得自己该放弃了,自己做了自己能做的,自己也尽了心力了。看来历史的滚滚洪流,非此刻自己的力量所能扭转,他只能放弃了。唯一让林觉痛惜的是,自己和方敦孺历经两世的情感化为乌有。师母怎么办?小师妹怎么办?她们得知这个消息,会不会很伤心,很伤心。

“林觉,发什么愣啊,快求情啊。”杜微渐兀自叫道,他知道此事对林觉的影响有多大,一旦被逐出师门,林觉不但不能在条例司立足,恐怕都要成为京城官场的嘲笑对象了。林觉该怎么办?

林觉默然不动。杜微渐又转向严正肃叫道:“严大人,您说句话,林大人一时之惑,这件事我也有责任。怎可担此重罚?这教他以后如何立足?”

严正肃面色冷漠,一言不发。很显然,严正肃也不愿为林觉再说一句话了。他对林觉也彻底的失望了。

方敦孺缓步走到桌案旁,提起笔来写下一份断绝师徒关系的文书,慢慢的吹了吹墨汁,来到跪在地上的林觉面前。哑声道:“林觉,不要怪老夫。你明白的,谁在变法之事上跟我唱反调,我必不容他。你也不成。你我师徒缘尽于此,从今往后,你好自为之吧。”

写满字的纸飘落在林觉身前。林觉怔怔的看着面前那张纸,半天没有说话。终于,他轻叹一声,匍匐于地,向方敦孺重重的磕了三个头。

“先生,学生不肖,乃是咎由自取。今日先生逐我出门墙,全是学生之过,学生愧疚难当。从今往后,学生再不能侍奉先生座前,心中痛楚难当。学生知道,先生对我已经仁至义尽,学生不做半点辩驳。但学生只想最后奉劝先生一句,变法之事,不可操之过急。妥协并不可耻,而是智慧。一味求快求立竿见影,恐欲速不达。”

“林觉,事到如今,你还要说这些作甚?你知道我的看法和你不同,那也不必说了。你也不能在条例司任职了,我和严大人商议了,此事我们也确实有些过错,没能和你坦诚以待。故而对你也不苛责。明日起,你回你原来的地方任职便是。总之,你好自为之便是。”方敦孺脸上肌肉颤动,叹息摇头道。

林觉也轻叹一声点点头,知道多说无益,说的再多他们也是听不进去的。于是再叩首起身,向着严正肃躬身行礼道:“严大人,林觉多蒙眷顾,感激不尽。下官告辞了,愿严大人能完成夙愿。”

严正肃沉吟道:“林觉,你本是才智超群之人,本官对你极为看好。可是……哎,不说了,不说了,你好自为之吧。”

林觉点头,转身向着田慕远杜微渐等作揖行礼道:“两位大人,多蒙照顾,林觉要走了,能认识你们这两位好朋友,是我林觉三生有幸。”

田慕远叫道:“林大人!你……当真要走么?”

林觉苦笑道:“由不得我。各位保重吧。”

林觉站起身来,眼望方敦孺。方敦孺扭转身子,抚须不语。林觉躬身向着方敦孺深深一鞠,转身走出门外,踽踽而去。

严正肃叫停了全衙的大盘查,因为他觉得这么查已经没什么意义,根本查不出什么。另外,他和方敦孺也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弄错了新法草稿。虽然明明记得是无误的,但毕竟都是年过半百之人,有时候也经常的老眼昏花弄错了事情,这也难说的很。

更何况,这般大张旗鼓的盘查,让整个衙门的气氛变得极为紧张,弄的人心惶惶,这是严正肃和方敦孺不愿看到的。

然而,就在两个人坐在公房中生闷气的时候,门口一个鬼祟的身影悄悄的出现了。

听到两位大人停止盘查的命令,杜微渐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紧绷的表情也放松了许多。田慕远也很高兴,连声道:“就说嘛,怎么可能是咱们衙门里人做出这种事来?谁有那么大的胆子?两位大人怕是自己弄错了。”

杜微渐看着他笑。田慕远道:“怎么?我说的不对么?是你杜大人能这么做,还是林大人能这么做?都不会的嘛。”

杜微渐笑道:“田大人所言甚是。”

林觉心里也微微松了口气,虽然自己并不太担心,可是当真要严查,也很难说不被查出些什么。事情能平息自然是最好。只不过可惜的是,掉包被提前发现,乃至没让皇上看到之前的那一版。这后面,先生和严大人必是会一意孤行,要将他们修订的那一稿呈上御览了。自己是不是该再去跟两位大人痛陈利害一番?不过现在既然事情到了这一步,两位大人是肯定不会听自己的,自己其实说了也等于白说。这才是自己最为揪心的事情。

正思索间,外边突然脚步声嘈杂。公房廊下,人影闪动。门口一黯,一群人涌入公房之中。林觉转头看去,惊讶的站起身来。原来进来的是面寒如冰的严正肃方敦孺两位大人,以及面带诡异笑容的刘西丁。林觉突然意识到,从事情发生到现在,那个平时如苍蝇一般在身边围绕的刘西丁一直没在公房里。此刻跟着两位大人一起进来,让林觉生出一丝不详的预感。

“卑职等参见严大人方大人。”林觉杜微渐田慕远忙起身离座行礼。

方敦孺冷哼一声,目光锁定林觉,沉声喝道:“林觉,你可知罪么?”

林觉心中一沉,保持镇定道:“先生,学生不知何罪之有。”

“不要叫我先生,我说过,衙门里没有师徒,只有上官和下属。况且,我也不想有你这样的学生,老夫以你为耻!”方敦孺怒喝道。

林觉身子一震,惊愕嗔目。

“大人,这是怎么回事啊。”杜微渐听着方敦孺的口风也觉得事情不妙了。

“住口。你的帐也要算,但你还在后面,本官先解决林觉的事。再来治你的罪。”方敦孺冷声呵斥。

杜微渐吓得不敢开口了。

“林觉,你还不承认么?新法条例掉包之事就是你干的,你百般抵赖也是无用,现有目击证人看到你清晨偷入我公房之中鬼祟行事,你该不会告诉我,你是因为官帽落在我的公房之中才进去的吧。你欺骗我们说你官帽落在你的公房里,那么你回来之后便应该直接回到你公房取走官帽。而事实却是,你跟本连检校文字公房都没进,你不过是借口回来偷走我公房中作废的新法条例初稿,在半路上掉了包。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话可辩驳?”方敦孺沉声喝道。

林觉脊背生汗,担心的事情成了事实。这件事本来就是临时起意的计划,并不太周密。不过这么快便败露,却是没想到。

“你必想要问问谁是目击证人。刘西丁,将你对我和严大人适才说的话复述一遍,一字不准虚夸,一字不准漏掉。”方敦孺喝道。

刘西丁躬身应诺,目光不敢和林觉对视,只低头说道:“卑职……卑职今日来的早了些,见公房中寒冷,便去墙角柴禾堆取柴准备生火盆。恰好看见林大人匆匆回来。卑职本纳闷林大人怎地没有随两位大人进宫,却见林大人径自进了两位大人的公房之中,不久后拿着什么东西揣在怀里出来。当时卑职并没在意,以为是受两位大人差遣回来取东西。直到知道了新法条例被掉包之事,才明白过来。卑职是条例司衙门的人,不能对两位大人隐瞒这样的事。故而禀报两位大人此事。卑职可对天发誓,卑职所言句句是真,没有半句假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