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很快,另一种从未有过的慌乱,在心中生根发芽。她从未任由一个男人这么肆无忌惮地靠近她,更别提这么理所应当地躺在她的腿上睡觉!
可是他呢?多疑成性的魔王,能卸下所有的防心,这么毫无保留地面对一个女人吗?!
她无声捏紧拳头,她厌恶他的过度自负,好似她这辈子永远都逃不出他的魔爪,永远也翻不出他的五指山!
把人搬到床上,她打开小木屋的门,走了出去,却不知外面何时开始下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紫衣少年并未走远,而是一个人站在树下,望着雨雾,难掩失落。
一听到接近的脚步声,他戒备地转身,脸上极为狼狈,眼角还有泪光闪过。
刚才她没有制止龙厉教训小夕,因为她也认为小夕太过恣意妄为,如果换成了别的人,早就在被蛇群的攻击下惨死,在第一个难关就全军覆没,连鄂婆婆的面都见不着。
熊孩子,如果没人打压,长大了还得了?更别提像小夕这样还有一手绝活的危险分子,一旦混迹于世,还不就是个大魔头?
毕竟,她身边就有个最鲜活的例子。龙厉不就是从小魔王长成了大魔王么?就因为皇宫没有任何压制他嚣张气焰的人。
小夕狠狠地抹掉眼泪,怒气冲冲地瞪着她,杀气腾腾,好似她是他的杀父仇人。
“你的蛇群呢?我记得我只是下了大剂量的麻药而已,不致命。”她抿唇一笑,态度温和从容。
“蛇王都死了,你知道要重新找一条新蛇王有多难吗?”小夕依旧很不客气,但一开口却后悔了,他跟这个外地人说这么多干嘛?但事实上,整个巫族都没人喜欢他的蛇群,知道他驯养蛇群的人,只有鄂婆婆一个人而已,但鄂婆婆也很讨厌他驯蛇。
“放蛇咬人的确很威风,不过,你不该对任何人都使这一招。难道走入林子的人全都是该死的?”
小夕的眉毛很淡,衬着那双异色的双瞳更是与众不同,他冷着脸,不服气地问。“婆婆说外面来的全都是想对巫族不利的人。”
“也许过去有,但我不是。”她直视着那双眼睛,正色道。
小夕的心情顿时翩然翻转,就算在巫族,那些族人看到他也是匆匆擦身而过,同龄的孩子也不跟他一起玩耍,只因这双眼睛!没有任何人敢直视他的眼睛!
但她居然敢?没有察觉的,心对这个外地人多了一丝不该有的倾斜。
“我来找鄂婆婆,是为了解蛊。”她见小夕安静许多,没刚才那么暴躁了,才委婉地说道。
“婆婆不随便帮人。”小夕嘟囔一句。
“所以,我们还得在族里多住几天。”秦长安并不气馁,云淡风轻,脸上依旧挂着镇定自如的笑容。“直到鄂婆婆答应为止。”
小夕的目光落在她的腰背后,那把银亮色精巧打造的弩箭,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秦长安佯装没看到,继续问。“你是怎么操控蛇王的?”
小夕满心专注都在弩箭上,小手快摸到弩箭,但因为秦长安一个侧身,她吓了一跳,干净缩回了手,眼神却还是忍不住地往那边飘。
“你猜。”
坏小孩!秦长安在心中笑骂,拔出插在背后的弩箭,轻轻抚摸了两下,长睫垂着,笑意藏在眼底至深处。“我猜跟那颗珠子有关,那本是你的东西,你喂养了蛇王,让它吞了,用此物来控制它,而它也因此而奉你为主人。”
闻言,小夕的眸子里顿时添了一抹浓浓的警戒,他来气了,腮帮子也有些鼓着。
秦长安轻笑:“显然,我猜对了。”
“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知道的不重要。”秦长安长睫颤动,嗓音有笑。“看看你的肩膀。”
小夕转过脸,只见肩膀上不知何时趴着一只小小的蓝紫色蜘蛛,那种花纹是他没见过的,异常陌生,也正因为陌生,他升起来从未有过的惧意。
“打个招呼吧,这是小蓝。”她冷眼看着小夕僵硬如石块的身影,眼底没有任何波动。
“你也养毒物?”小夕虽然害怕的很,但却没有放声大哭,也没有瑟瑟发抖,秦长安到此刻,反而有些欣赏这孩子的胆识。
她笑了笑,朝着小夕伸出纤纤素手,那只蜘蛛随即飞快地爬入她手里的小盒子。
有些话,不必说的太明白,她很清楚小夕是个伶俐的孩子,但再聪明的人,不加以引导,都有可能走上邪道。
“收了你的玩具,怕你无聊,这把弩箭借你玩几天。”她挑了挑眉。
小夕一把把弩箭抢过去,抱在怀里,眸子被点亮,宛若两颗彩色宝石,在灰暗的雨雾中尤其绚烂出彩。
“不过,玩玩可以,打猎也可以,就是不能伤人。”她沉下脸,嗓音很轻柔,但却不乏让人铭记于心的力量。“答应吗?”
“我答应。”小夕欢欣鼓舞地点头。
秦长安的眼神也柔和几许,此刻看来,小夕才有几分孩子的心性和模样。
“还不走?”她讶异于小夕能跟她谈这么久的话,拿到了新玩具还没有马上走人,似乎有话要对她说。
“你……叫什么名字?”
“长安。”
小夕小声地念了几遍,然后一遍比一遍更大声,欢呼雀跃地在雨中奔走,跑了好几圈,又像是一只小鸟跑到她面前,气喘吁吁地跟她对视。
“长安!长安!你不怕我吗?”
“你想要我怕你吗?”她反问。
小夕脸上的笑,无声敛去,他无力地垮下肩膀,突然有那么一瞬间,不再嚣张跋扈,而是垂头丧气。
沉默了许久,他才低声呢喃。“在外面,你见过跟我一样的人吗?”
秦长安很清楚小夕指的是他的眼睛,她又笑了。“人没见过,但我见过一种异国的猫儿,通体雪白长毛,眼睛却是一个蓝色一个绿色,好似一对宝石。在鬼市,能卖到高价,很珍贵。”
小夕的心情万分复杂,只是只字片言,秦长安勾勒出来的外部世界,却成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海市蜃楼。
鄂婆婆不许他们跟外地人有过多的接触,但眼前的女子却不同。她不怕他,还对他笑,甚至敢面对他的眼睛,而他……也渴望起她所说的那个世界,好想去见见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如果到了外头,是不是就没人用那么古怪的眼神看他了?
长安就像是春日暖阳,他能够感受到她散发出来的浓浓暖意,如同细雨润无声,无声无息,浸润着他孑然孤寂的心。
秦长安跟小夕打成一片的消息,很快传到了鄂婆婆的耳朵里,三日后,她把秦长安喊到自己屋里。
“你挺有本事的,短短几天就能让小夕对你言听计从。”鄂婆婆端着一张冷漠苛刻的脸,一开口,就带着质问口吻。
“小夕在族里总是独来独往,他缺个朋友或是玩伴,恰巧我也知道孩子喜欢玩些什么。”
说来惭愧,她用来对付小夕的那一套,就是当年二哥带她长大的那一套,她始终相信,就算小夕是头小兽,野性难驯,也只是因为没遇到有手段的驯兽师。
鄂婆婆端着木质茶碗,尖锐的目光来来回回地扫过秦长安那张淡然若素的小脸,沉默过后,又是冷冷一笑。
“你们不是要解情蛊吗?我身为巫族长老,管的就是百蛊之事,如果你们是我族中人,事情就简单了。但你们不是——”
她平静地接话:“鄂婆婆如有什么要求,只要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我肯定会解决起来。”
“我已经是一个快进棺材的老婆子,还能要什么?只是如果我随意为外地人解蛊,不单违背族规,想必族人也会不服。”
她眼眸沉静:“您不妨有话直说。”
“你看到山上有个大瀑布吧,在我们的族里,那是最高最圣洁的地方。人到了那里,就可驱散身上的浊气,也是我们历届勇士用来验证勇气的圣地。”
她表情坚毅地看向鄂婆婆,话已至此,她心里已有几分明白。
“如果你们两个人敢从大瀑布上跳下去,还能双双活下来的话,我就力排众议,为你们解蛊。”
“好。”她点头答允。
鄂婆婆那双凌厉的眼闪过错愕,语气不善。“你说好?别说我没提醒你,今年我们族内的小伙子为了争当勇士,跳下去十个,被激流冲走的有三人,两人被石块砸伤脑袋,幸存下来的只有五人。”
“至少还有一半的机会。”秦长安静静地说,不容置疑。“但情蛊在身,蛊毒发作,我们两个谁也活不了。鄂婆婆,我们千里迢迢来到这里,能见到您,这就是上苍给我们的一线生机,我们有幸活下来的话,您千万要记得今日说过的话。”
{}无弹窗秦长安借口龙厉还未恢复力气,就这么顺其自然地在鄂婆婆旁边的小木屋住了下来,她不用多少功夫,就跟那个叫做阿鲁的汉子套了不少交情。
阿鲁正在磨手里的猎刀,一看身着男装的她又来了,咧开大嘴,笑道。“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这叫弩箭,是我打猎的工具。”她将手里的一只山鸡丢向他,骄傲地抬了抬眉毛。“你家阿妹不是年纪小吗?给她补补身子。”
“谢了。你那男人还没好吗?都躺了三天了。”阿鲁直率地问。
“他中了小夕的毒针,又听了鄂婆婆的摄魂笛,元气大伤,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痊愈。”她佯装苦恼的很,眉眼的悲伤不像是伪装。
阿鲁手里的猎刀掉在地上,他好像是白天见了鬼,一时半会儿没有回过神。
“听到鄂婆婆的摄魂笛,他还能活下来?”
秦长安话锋一转,“小夕怎么会放蛇咬人?这是你们巫族的传统吗?”
阿鲁把头摇的好似拨浪鼓。“我们才不敢,小夕他跟族里的孩子很不一样,五岁的时候我家阿妹还在玩泥巴呢,他就开始养蛇了……鄂婆婆也是惯着,说要小夕继承她的衣钵,可是他不爱养蛊,除了学会用摄魂针之外,到现在也看不出他在这方面有什么天分。”
“一般人可不能驾驭蛇群,小夕很特别。”
阿鲁黝黑的脸上挂着不自在的表情。“你说,他养的不是一条蛇,而是一群?”
“你们不知道?”
阿鲁一副无法忍受的模样,眼底竟然闪过厌恶。“这孩子越长大越邪门,当年就不该——”
“不该什么?”一道苍老的嗓音,突然从后方传来,阿鲁收起磨好的猎刀,畏畏缩缩地抓起山鸡溜之大吉。
秦长安则无害地微笑着,看不出半分心虚。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在观察我,我也在留意你。说实话,你们想要从我们族里得到什么?”
“鄂婆婆,您擅长养蛊,自然也会解蛊。”
“你中了蛊?”
她卷起衣袖,将手腕处的青线露出来,云淡风轻地笑道。“您认得出来吗?”
“想考我?你还不够格。”鄂婆婆鼻子出气,哼了声。“不就是情蛊吗?”
她笑的柔软,恭恭敬敬地说。“您肯定不愿随便理会外界的事,但我们也是别无他法,才会跋山涉水来到密林寻找您。”
“种下去多久了?”
“一年又四个月。”
“时间可不短了。”鄂婆婆哼了声,“我看你是个心思通透的,你说你男人是个傻子,跟傻子成了夫妻,恐怕是被人陷害,心有不甘,所以才想来解蛊?”
她直觉鄂婆婆的目光太毒辣,她轻轻咳嗽两声,委婉一笑。“鄂婆婆,阿遥最讨厌人说他傻,您千万别在他面前说,他听了可是要打人的。”
见鄂婆婆神色依旧透着疑惑,她又补了一句:“不论什么人,男女老少都被他打过。”
鄂婆婆挥挥手,满脸嫌弃,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自从小夕醒了,就一直没精神,念叨着什么蛇王的,你可知道怎么一回事?”
“我去见他。”
小夕盘腿坐在床上,依旧是一身紫衣紫裤,脖子上挂着一串饰物,她细细一看,好似是用毒蛇的毒牙穿出来的项链。
秦长安也不兜圈子,朝他伸出手:“你想要的是蛇王,还是蛇王腹内的这颗东西?”
小夕的目光发直了。
秦长安不着痕迹地避开他的眼,荒野之地的孩子没教养也就算了,这个少年给她的感觉却不是这么简单,他就像是……被野兽养大的,野性连这副皮囊都束缚不住。
手心里的,是一颗乳白色的小珠子,她杀蛇的时候,就发现了。一开始她没想过这东西有什么意义,但看小夕耿耿于怀,似乎不只是怀念一条蛇这么简单。
鄂婆婆在旁边看着,极度的惊骇取代了她脸上的阴沉,不敢置信地直勾勾瞪着小夕。“你……不怕死吗?”
小夕却朝着秦长安扑过去,五指犹如小兽伸出的爪子,飞快抢过那颗珠子,秦长安马上收回了手,但手心还是留下几道淡红色的抓痕。
秦长安冷眼旁观,屋子里小夕和鄂婆婆开始老鹰抓小鸡的戏码,可是小夕显然精力旺盛,很快就把一个老婆子收拾的再也追不上。
小夕目光森寒地跨坐在打开的小窗上,好似是要证明什么,将那颗珠子往嘴巴里一塞,仰头,咽了下去。
“你!你!”鄂婆婆气的扶着桌子,双腿却缓缓软下,要不是秦长安及时地扶住她,她就要倒地不起。
当她再度抬眼,窗口哪里还有小夕的影子?他早已不见踪影。
“气死我了!”鄂婆婆狠狠地骂着,拳头不停地捶打着自己的膝盖。
秦长安脸色平静,难得能看出鄂婆婆也有这么气急败坏跳脚的样子,小夕如此冥顽不灵,她一族长老何必管他?除非——
“您这是恨铁不成钢吧?小夕不肯走您为他安排的路,让您煞费苦心了。”她倒了一杯水,淡淡地说。
鄂婆婆的怒气还未平息,沉着脸不说话,满脸的纹路好似木桩上的年轮。
“小夕都十岁了,若您还不能收服他,您这一身养蛊的绝学,恐怕是要后继无人了。”
“我若是指望他,还能做巫族的大长老吗?族里有几个小姑娘,我早就收为弟子,这些事都不用你们外地人惦记了。”
秦长安若有所思,就凭这两天从几个族人那里了解到的情况,再看小夕总是形单影只一个人出没,更证实了她的猜测。
“他吞下去的是什么?会危及性命吗?”
“那本来就是他的东西。”鄂婆婆幽暗的眼底划过一抹难以启齿的意味。“要解情蛊,等我这里消停了再说,这几天别来烦我。”
她端着族人送来的饭菜,去了龙厉的身边,他趴在床上,背上的青黑色毒气已经被九重蛙的蛙皮吸附干净。
她心中一喜,将那片灰烬擦除,颈后的毒针也已经冒出一个头,她小心翼翼地挑出,彻底拔去。
摄魂针落在小碟子里,发出低微的声响。
龙厉却在此刻悠然转醒,轻轻握住她的手,半响无语,唯独清瘦的俊脸上,有着不该属于他的淡淡温情。
“据说鄂婆婆对付外地人都是用摄魂笛这一套,那些人都被摄住魂魄,多半是死了,我想这才是为何近百年来没有任何人知道巫族的真正原因。”
“那么多人都死了,可见她最后还是会除掉我们。”龙厉扯出一道冷漠至极的笑容。
“但那些人来找巫族,似乎是为了这里的什么东西而来,跟我们的目的不同。”
他静静听着,没打断,脸上的寒色更重。这里能有什么东西?他亲眼看到这些族人一穷二白,除了那个鄂婆婆有点邪门歪道之外,巫族并无其他特别之处。
“中了摄魂针的人,听到摄魂笛,就会被人操控,虽然我帮你驱除了摄魂针的毒性,但难保摄魂笛对你没有产生影响。”她顿了顿:“毕竟,你是唯一一个中途清醒的,连鄂婆婆都很震惊。”
“你以死相逼,我能不醒吗?”他垂下眼,长睫挡住他此刻的眼神,唯独苍白的病容上挂着笑容,说不出的迷人,尤其是那语气里还带了不容错辨的宠溺。
“那不过是权宜之计。”秦长安寥寥一笑,说的云淡风轻,转过身去。“没什么后遗症?”
“听到摄魂笛的一瞬间,脑子是一片空白,中途清醒后,钝痛此起彼伏,除此之外,却是没什么了。”
她骇然不语,难道是因为强行冲破摄魂笛对他神志的控制,才让他脑子钝痛吗?如果是暂时的还好,要是永久的,头痛也能要人命。
“如果鄂婆婆不肯给我们解开情蛊,就让暗卫进来,这些全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不足为惧——”他的嗓音过分的平和,却又掺杂着惯有的麻木不仁。“我在一路上做了标记,他们不用两天就能找到我们如今的位置。”
她惊惧地看向他,一脸不赞成。“不行。如你所说,都是一些平民百姓,没有兵器,没有武功,没必要兵戎相见。鄂婆婆虽然没有一口答应,但也没有马上拒绝,左右你也要养好伤,我们再等等。”
“那个叫小夕的臭小子,年纪小小就心肠狠毒,你认为鄂婆婆会比他更有人情味?”他冷嗤:“都是一丘之貉!”
“也许最后的希望就在小夕身上。”她低声呢喃。
他眉头一拧,钝痛再度袭来,让他连一个字都无法开口,只能翻过身,佯装睡觉。
只是秦长安并不是毫无察觉,越看他这样,越是隐隐升起一股不敢被忽视的情绪,步伐就更离不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