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长安被他抱起,被那么强劲有力的双臂搂着,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心中并无任何责怪,事到如今,她已经懒得解释早已被世人神化的“百毒不侵”了。
其实她很想说,药人也会死,甚至比很多恶人还要短命,但一看清龙厉此刻的阴郁表情,以及眉宇之间风雨欲来的狂暴和愤怒,那些说出来痛快却难听的话,只能生生地咽下去。
“炼药房怎么样了?李闯……还活着吗?”她艰难地问道。
“有关心别人的闲心,还不如省点力气!”他低喝一声,将下颚抵住她冰冷的额面,咬牙切齿地说。“先管好你自己!”
在他的怀里,那么紧窒不舒服的拥抱里,她却微微弯了弯嘴角,又是口不择言地问道,好似还嫌看他不够痛苦。
“刚才我睡着的时候,你去哪里了?是不是去看那个被我罚跪的可人儿了?”
果然,龙厉的眼神一凛,扭曲的俊脸又是阴下来几分:“是不是本王把她毁了,你就可以安心了?”
她缓缓合上眼皮,掩去了他的身影,同时也掩去了眸心浅浅的拨动。发觉把他激怒也不过如此,并未因为愉悦而缓解体内的痛楚,这又是怎么了?她越来越相信他了吗,相信他能给自己完成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美梦?
“刚才,我半睡半醒的时候在想,何以皇帝会一口答应你娶一个北漠郡主?明知我的身份只是加持过的平民而已,并无显赫的背景,他答应的异常爽快,真的只是因为你们手足情深吗?还是——”她顿了顿,将脸贴上他的手背,缓缓地开口。“你在助他一臂之力,把他送上皇位之后,你的势力反而不能再扩张。娶一个来自小国的女人,背后没有真正的皇室支持,看似华丽实则空洞的背景,根本无法给你更多的助益……而这一点,却是身为君王的他,最乐见的一幕。”
希望,不是她想得那么坏。
“看来脑子还没烧坏,想这么多乱七八糟的。”龙厉的嗓音很轻,却异常平静,平静的……让她的心中一阵恐慌,没有理由。
好似,她真的猜对了。
“所以,会是他派来的人吗?”秦长安无力地问,她宁愿对方是任何一个曾经跟龙厉交恶过的敌人对她下此狠手,也不愿意对方是他同父同母的亲兄长。
又是一阵漫长的沉默过后,龙厉眉头舒展开来,静静地说。“不是他。”
即便他没有给出任何证据和理由,但听他说不是,她久久悬着的心,这才落了地,心思松懈下来,痛楚似乎也渐渐消散。
“我希望你不要隐瞒我任何事。”
“本王最近在查一件事,楚白霜也许真的对你起疑心了。”
脸上血色攸地褪去,她的身子一软,若非是龙厉还抓着她,只怕她便要从贵妃榻上摔到地上。她的双手恨极的紧握成拳,力气质大,竟连自己的指甲刺破了手心也不自觉。
楚白霜?楚白霜终究还是把她认出来了?
昔日她救了的人,都会幻化为吐着信子的毒蛇,把她这个恩人反咬一口吗?!
龙厉眼底精光一闪,见状不对,伸手想要撬开她的手,却又不敢使出太大的力道,就怕板痛了她的手,于是张口说道。“即便认出来,你已经是秦长安的身份了,我们越是不露痕迹,她到底是恶意还是善意,我们很快会看到的。”
她抿了抿干涩的唇,没说什么,愤怒过后,一切未知的疲惫,重重地包裹着她病弱的身体。
其实,就算看到又怎么样呢?她跟楚白霜不是一类人,她无法欣赏全身心依赖男人活成娇弱小白花的女人,楚白霜若是认出了她,而念着曾经的恩情对她释放善意,她们也当不了朋友。但,若是楚白霜想要拿捏她的把柄,揭开那张柔美无辜的假面,会是她的乐趣吗?!
她不需要假惺惺的朋友,同样,一旦确定是自己的敌人,一场大战在即,她同样不会手软。
她已经不再只是北漠来和亲的郡主而已,在金雁王朝,她必须让靖王妃的新身份,更快地在这里立足。
“十天后是淑太妃的五十寿辰,她平生最爱牡丹。”他突然说。
秦长安明白他的意思,她对皇室成员的喜恶还不甚了解,但他不一样,他从小是被淑太妃养在她的宫里的,淑太妃的一举一动,全都落在他的眼里。
“你给我指了条明路,免得我浪费时间——”她虽然觉得疲惫,但却更想这么有一句没一句地跟他说话。身为皇家新妇,她的确该在淑太妃的寿辰上送出一份亮眼的礼物。
“她喜欢牡丹,可是人人皆知的秘密?”
“若是如此,就不值得本王开这个金口了。”他温柔地抚摸着她依旧微凉的小脸,他给的,自然是最有价值的情报。
她的嘴角镶嵌着一朵笑花,难能可贵地显露一丝柔弱:“怪不得你在北漠能种活那些珍贵的牡丹花根,让牡丹开花,原来一切并非偶然。”
龙厉索性脱了靴子,坐上贵妃榻,整个人把她圈住,让她靠在她的手肘上,她歪着脑袋,青丝柔软,模样极为惬意。
“喜欢牡丹花的女人……”她呢喃低语,一个念头飞快闪过,她牢牢地抓住了。
牡丹,不只是荣华富贵的象征,若用百花来形容后宫妃嫔,牡丹是国母,一国之后。
谁不想活着的时候享受万丈荣光?
谁不想从太妃的位置再上一层楼,成为万人敬仰的皇太后呢?!
淑太妃就只差了那么一步而已。
可惜,她最大的遗憾,便是抚养的并非当今天子龙奕,对龙奕有着照料之恩的,另有其人,正是容太妃。
“林皇后身负数条罪名被赐死,德妃早逝,虽然被追封为仁仪皇太后,但至今后宫里皇太后的位子就这么悬空着,皇帝的想法是什么?”
“本王误以为你对后宫的事不感兴趣,如今看来,你一夕之间能够想通的地方,是那些人花上个年都想不明白的。”他看向她的目光,是毫不掩饰的激赏。
“我已经在局里了,不是吗?消极应战,只会输。”她轻摇螓首,字字坚定。“我不喜欢输。”
……
看着蔡敢的脸上变得五颜六色,龙厉却冷冷一笑,该说这个大老粗脑子里是一团浆糊吗?别看纯皇叔年纪大了,但最爱美人,蔡小蛮那种颜色,送给他皇叔都不会要。蔡敢居然还给他认真起来了?
真是蠢极了,蠢的他都不想废话。
“反正,本王给你两条路,要么,本王把她送到西北纯皇叔那里,要么,本王就杀了她,再把她的名字写上皇家玉碟,让她成为本王的贵妾。选一个吧,蔡敢。”他似笑非笑。
蔡敢好似被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呆若木鸡,哑口无言。
半响之后,他才找回了自己的舌头。“王爷,没有第三条路吗?”
龙厉抬了抬眼波流转的眼,凝视着拇指上的扳指,斜长入鬓的眉极为好看,脸上的阴邪却反而让他宛若夜间才出现的妖魔。
“第三条路,就是你马上滚。”他瞥了一眼桌脚下的碎片,眼底的冷意无声汇集,邪魅一笑:“本王损失了一只夜光杯,这笔账是跟你算,还是跟你女儿算?”
蔡敢一咬牙根:“跟我算跟我算!”总不能祸害自己的女儿吧,嫁不出去总比送掉性命好多了!
“军营的事,再有任何差池,本王要你的脑袋。”他红色广袖一挥,眼底尽是厉色。“在你找到另一个夜光杯之前,本王不想见到你。”
蔡敢嘴巴大张,眼巴巴地目送着他大步离开,靖王这才在军营里留了一天而已啊,这就要走了?!
更要命的是,他一介武将,又不是山贼劫匪,到底去哪里给王爷弄来另一个夜光杯负荆请罪啊?
“王府出事了。”还未等龙厉从营帐内走出,马超脚下生风,快步走来。
他眼神一沉,听着马超的禀报,眼神骤然变成凶恶残狞。“杀了!统统给本王杀了!”
“王爷,您先消消火气,已有几个杀手死在王妃的毒药上。至于另外几个活口,已被孙武押到地牢,任凭王爷发落。”
“光是杀了他们,的确太便宜了,既然是棋子,就该物尽其用……”一道清滑的嗓音响起,隐隐带着刻意压抑过的愠怒和急切。“本王有阵子没亲自审问犯人了,他们才认为本王性子软了,好欺负了?”
马超闻言,面色一变,纵然是他,头一次见识主子刑求的那一套残忍至极的手段,一个从小练武的大男人,还是回去吐了好几天。光是想想,还是毛骨悚然,汗毛树立。
“备马。”龙厉的眼神沉下,宛若万丈深渊。
赶回靖王府的时候,已经过了三更。见到风尘仆仆的主子,守在院子外的慎行随即上前开口。
“王爷,王妃已经在书房睡下。”
龙厉斜了他一眼。“多嘴,我有说要找她吗?”
红色锦袍一扬,话虽说的倨傲,但还是打不走出院子的洞门,朝着秦长安的书房而去。
跟在主子身后的慎行,虽然嘴上不敢抱怨,心里则想,王爷明明就是为了王妃的安危而连夜从军营赶回来,还嘴硬什么。
龙厉轻轻推门而入,书房的最里面搁置了一张翡翠屏风,后面摆放着花梨木贵妃榻,透过通透的屏风隐约可见后面的身影,他大手一挥,示意在外面守门的翡翠离开。
贵妃榻脚下依旧是两个金铜色双龙戏珠的暖炉,里面烧着银丝炭,热的空气暖烘烘的。榻上的人儿和衣而睡,紧紧裹着大红色百花锦被,背对着他,一头青丝蓬松垂下,静静地闪烁着柔和的光泽。
他无声地坐在榻边,披星戴月而来,甚至黑色狐毛大麾不曾卸下,如此厚重的装扮却掩不住他身上不断汹涌而来的煞气。
黑色大麾罩住了血一般的红色华袍,将他整个人都衬的格外阴沉幽暗,俊脸上同样乌云密布,浓眉紧拧,黑眸中的愤怒和想要摧毁一切的力量满的就要溢出来。
“你回来的真不是时候,总是扰人清梦。”秦长安从他一进来的时候就醒了,本以为他会上榻搂着她安睡,却没料到他一声不响地坐在旁边,看了她半天,沉默的龙厉,尤其危险。
她幽幽地说道,随即那双墨玉般冷静沉敛的眼微微张开,心中一动,今晚龙厉给她的感觉有些不一样,好似是从战场上凯旋而归的将领,原本的狂狷邪魅之中,更多了一丝睥睨天下的高贵和傲慢,身后那黑压压的气势足以震慑住所有人。
她总算明白,他年纪轻轻,是如何压得住那些浴血凶煞的武将的……
“我不是让慎行哥拦住你了吗?”她抱怨道,龙厉很快就会得到消息,那是必然的,所以她才让慎行在他的院子门外等候,请他回自己的屋子睡,免得打搅她休息。
似乎慎行哥派不上什么用场啊。
“秦长安。”他却只是唤了句,屏风后的烛光很弱,她甚至一度无法看清他脸上的表情。
“我跟你说过,我这身子百毒不侵吧……”她笑了笑,将小脸埋进软乎乎的棉花枕头里,眉目之间泄露几分疲惫。“但所谓的百毒不侵,是很大的误解。我自小就被喂药,身体机能都跟普通人有了很大的不同,所以寻常毒药的确无法影响我,但若是换做致命的毒药,那就难说了……。”
龙厉的心,好似被人重重撞了一下,他隐约感受到她还要说什么,却又不想听下去。
她看透他心中所想,扑哧一声笑出来,嗓音难得绵软许多。“放心,我不是在交代遗言。”
“你这张嘴!”他怒极了,撂下一句,一看到锦被下她左臂上的伤,脸色愈发铁青。
“一旦中了厉害的解药,该痛还是会痛,只是毒发的时间要慢上许多——”她慢悠悠地说,嘴角的笑意很浅很淡,好似一阵风就足以吹散。
他说服自己,她的运气向来很好,多次逢凶化吉,说不定真跟那什么见鬼的凤凰命格有关,但在他忍不住握住她的手时候,好似摸到一块寒冰,龙厉骤然面如死灰。
“长安,你怎么这么冷?!”
她强忍着四肢百骸不断涌来的寒意,轻笑一声,淡然自若。“待会儿会更煎熬。我真搞不懂那位大人,明明要抓活的,却又在箭上抹了毒药。我到底跟他有什么深仇大恨,他非得这么折磨我?!”
龙厉心如刀割,紧紧抿着薄唇,想要一把拥着她,但最终理智胜过情感,替她把身上锦被牢牢地压住。
“该不会我因为你,而成了别人的箭靶子了吧。”她笑着叹了口气,说真的,在金雁王朝,她不记得有谁跟自己埋着深仇大恨,龙厉树敌更多,说不定他盛怒之下害的不少人家破人亡,各个卧薪尝胆,等待东山再起,卷土重来。
虽是说笑,但这一句话,胜过磨好的刀刃,准确地刺中龙厉内心唯一的柔软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