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不虚与委蛇,秦长安回应地利落。“的确是给了皇后娘娘,妾身见她气色很差,连妃嫔都不如,她本是一国之母,为了六宫之事而伤了元气,自然应该注意补身。”
这一番话,自然让楚白霜心中记恨,眼底的笑意也凉了几分。秦长安强调的“一国之母”,还说什么“皇后气色不如妃嫔”,难道不是冲着她来的?!可是秦长安又极为刁钻机敏,嘴上从不提手札里有利于怀胎的方法,口口声声只是补身养气血罢了,让她无法挖出一些她想听的东西,实在可气。
好啊,秦长安,你还是选了跟皇后站在一起,那么,接下来,也怪不得人了。
楚白霜柳眉轻锁,愁容惨淡:“当然,皇后姐姐能者多劳,后宫之事她管的井井有条,这两年的身体才会越来越差,甚至初见衰老之症……你能为她着想,那是再好不过。”
衰老之症……这是暗示蒋思荷的容颜老去,半点吸引不来皇帝了吗?
秦长安却故作好奇地问道。“妾身听闻前几日,皇上去了皇后娘娘那儿过夜,一连便是三天,这是这四年都绝无仅有的好消息。可见无论皇后娘娘对皇家做出的贡献,皇上全都点点滴滴记在心里头呢,老夫老妻能有这么深厚的感情,怎能让人不羡慕呢?您说对吗?”
楚白霜暗中在心中骂了一句,秦长安,好样的,你这个揣着明白装糊涂的!
面色微微泛白,看似平静的心情还是有了不小的波动,楚白霜的确想不明白,皇帝每个月只有初一十五两日,是按照老祖宗定下的规矩,留在皇后宫里过夜的。但说是过夜,已经两年不曾有过夫妻之实了,不过是给皇后一个面子罢了,不至于让新来得宠的年轻后妃欺负到皇后头上去。
而前几天,宫里的确传出了这样匪夷所思的消息,皇帝龙奕一连三天晚上都在皇后身边过夜,让她惊讶到说不出话来。
若是皇帝去了其他年轻后妃那里,她不会大惊小怪,毕竟大半月的时间,龙奕是花在她身上的,那是她能在他人面前高人一等的筹码。可是,皇帝居然是去跟蒋思荷过夜,她怎么想都觉得古怪。
皇帝在女人这方面,从来都是很有分寸的,只有固定两三个后妃受到宠幸,每人分得一月一两日至多了,一连三天都宿在一个女人那里,这些年来就只有楚白霜一人。
蒋思荷在十年前,也只是个容貌清丽的士族闺秀,容貌并不特别出挑,但如今在美女如云的后宫里,一衬托,活活成了衬托红花的绿叶。更别提女子的年纪在了,二十五六岁的容颜如何比得上那些个十七八岁的娇女?
皇帝虽然一向承认蒋思荷的正妻位置,但给她的宠爱不多不少,看似一切合理,而蒋思荷这些年也不争不抢,安分守己地守着自己的位子,跟那些后妃和平共处,相安无事。
蒋思荷到底是给皇帝吃了什么迷魂药?!一把年纪了,还能让皇帝回心转意不成?
疑心生暗鬼,她左右辗转难眠了三个晚上,最终将原因放在那本北漠手札上头,如今一问,秦长安果然是把手札送给了蒋思荷,而蒋思荷也正是最近才受到皇帝看重,若说是巧合,谁能相信?!
她怎么能不担心?
皇帝给蒋思荷的机会一旦多了,对楚白霜而言便是最大的麻烦,一旦蒋思荷再度怀孕,她又如何自处?!
这么想着,手心已然沁出汗来。
当然,她更怀疑的一点,不只是那本手札的问题,靖王妃的身份敏感,在于她身上北漠观音的称号。此人精通医道,她无法确认在私底下,秦长安有没有为蒋思荷看过病……若是秦长安知道蒋思荷的毛病不寻常,那个秘密一旦说出来,那就坏了事了。
“今日天气好,后花园的百花全都开了,我们一起去赏花,如何?”楚白霜敛去眼底的一丝恨意,那张俏丽温柔的面庞,依旧令人心悦。
秦长安答应了。
后花园的景致,当然没得挑,百花争艳,彩蝶飞舞,楚白霜走在前头,秦长安不疾不徐跟在身后。
在她看来,很多事都不是无缘无故的,正如这赏花,楚白霜人缘好,宫里多得是愿意蜂拥而上拍这位贵妃娘娘马屁的妃嫔,楚白霜委实不需要把住在宫外的自己抓过来,只为了赏赏花看看美景,实在太大动干戈了。
“贵妃娘娘,这蔷薇花开的真好,不如奴婢剪几支,拿到未央宫里插瓶,摆放在桌上,定是好看。”
伴随楚白霜一左一右的是她的两个近身侍女,年纪大的那个叫月满,年纪小的那个叫月牙,笑眯眯说话的正是月牙。
楚白霜的笑容透着一股怯弱之姿,她伸手触碰着粉紫色的蔷薇花,眼神微微一柔,轻声道。“你们以为花草就没有感觉吗?你们剪下它的花枝,它也会痛,摘下鲜花搁在屋里,没两日就凋零衰败,我们因为一时冲动摘了花,却又不能长久留住这番美景花颜。还不如让它开在枝头,让更多人看看它绽放的美丽。”
秦长安听着这一番言论,道理是没错,就是太过矫情,听得她一身鸡皮疙瘩掉满地。没来由地想起,当初龙奕年轻时候,在春猎狩的白兔,故意拿给楚白霜,她心疼白兔受伤,而龙奕也是那时候跟楚白霜表达了情意,想必女人这番柔弱善良的模样,是最能打动男人的。
善良自然没有错,但要分人分场合。
楚白霜看着弱不禁风,却是个会做戏的,她知道她长的秀美,又懂得展现我见犹怜的一面,秦长安无声扫过两个侍女的面孔,每个人的脸上全都是一副敬仰的表情,仿佛把楚白霜当成了心慈的菩萨一般膜拜。
在后宫,楚白霜的美名是流传的很广,说她人美心善,连一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如今看她在后花园连一朵花都不愿摘下,还挺符合多年来处心积虑塑造出来完美无缺的形象的。
当然,若楚白霜能做到里外如一,心里想的、嘴上说的、手里做的能如出一辙的话,秦长安会更加敬佩她。
但楚白霜用这样的一张柔弱的皮囊,却对向来跟她井水不犯河水甚至一度帮她解决仇敌的皇后蒋思荷下了那么狠的毒药,而且如今还想着法子来对付曾经救过她的自己,楚白霜的美好形象,便是毁的惨不忍睹了。
“哎呀,娘娘您的裙子!”月牙低呼一声,把正陷入思绪的秦长安拉回现实。
花圃旁跪了一个年纪大的男人,他身着墨蓝色短打,头发有一半发白,正在为满园子的鲜花浇水,似乎是因为太过专注,或者一时没看到楚白霜转弯走过来,些许水花泼了出去,沾湿了楚白霜的裙摆。
看样子,这男人应该是宫里的花匠,他跪在地上,仿佛受了很大的惊吓,满是沧桑的声音,浸透了惧怕。
“奴才有罪,奴才知错!”
“年纪一大把,眼力这么差吗?木事房的总管也不知怎么招人的,粗手粗脚的,把后花园的这些娇贵花朵交到这样的人手里,能好的了吗?”月满一副斥责的口气,拿着手里的帕子,蹲下身子替楚白霜擦拭裙角上的湿漉。
“算了,他也是不小心的,何必为难他一个下人——”楚白霜的笑容没有一丝分裂,眉眼间柔和婉约,挥挥手。“无妨,你别跪着了,先下去吧。”
“多谢娘娘开恩!”男人慌慌忙忙地起身,有些踉跄,但明明他在经过楚白霜的时候不敢抬头,但走到后面的秦长安面前,却抬起了头。
秦长安跟他打了个照面,说不上为何,她却觉得这个男人有些眼熟,不由地多看了两眼。此人年纪不小,至少五十岁了,身材并不高大,一脸风霜痕迹,眼角和唇边的纹路很深,眉头有一个“川”字痕迹,应该是日子过得并不好,一身颓废愁云。但是,令人记忆深刻的,是他脸上一片片的白斑,看着颇为骇人。
男人怔怔地盯着秦长安,那种目光看得人很不舒服,甚至连身边的白银都发觉不对劲,很想开口训斥,但男人却抢先开了口,满目泪光,情绪十分激动。
“小姐?是你吗?你还记得我吗?我是方叔啊……真好啊,你居然还活着,我还以为……还以为你已经不在人世了!”
“三郎……”她深吸一口气,下定了决心,终于开了口。“我好像怀孕了。”
“咳咳——”也就是一瞬间的功夫,那个高贵优雅品茶的男人形象顿时摧毁,他被一口温凉茶水呛到了,咳个不停,从未如此狼狈。
但满心的震愕,让他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了,可是他一向耳力不错,他猛地站起来,头一回这么坐立难安。
“你说什么?怀孕了?又说什么好像?到底是怀上还是没怀上?”
一连几个追问,把秦长安问的哑口无言,心中却暗觉好笑,这男人总是口是心非,虽然不想她因为怀孕而有任何危险,但两人迟迟怀不上,身为男人,怎么可能不介意?
“我的月信已经一个多月没来了,但算算日子,怀孕一个月的话,脉象还不太明显,所以才说好像。”
“一个月之前?”龙厉脑子飞快运转着,脱口而出。“不就是那个本王用了那个姿势的晚上吗?就是从后面……”
秦长安一把捂住他的嘴,不想让他说出床笫之间那种私密的小事,贴着他薄唇的手心已然发烫,清亮的眼底满是嗔怒。“别说了,我们心知肚明就行了。”
龙厉喜出望外,眼神转为幽深,惊喜之余,把她整个人抱上桌坐着,他的双手撑在她的身侧,自负地说道。“你看,还不是本王的功劳?本王怎么可能不行?”
她嗤笑一声,他的欢喜让她很难继续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其实她发现的也有些晚了,最近是多事之秋,往往没有心情去注意月信有没有来,粗心大意,才会酿成大祸。
从一知道自己怀孕,她的心情就复杂地难以形容,她跟龙厉的纠缠,已经闹得不可收拾的地步,接下来又是彼此都需要谨慎行事的时候,孩子在这个时候来,不算是好的时机。
可是上天似乎嫌她还不够焦头烂额,偏偏丢了一个难题给她。
其实,怀疑自己有孕的那一日,她曾有过那么脆弱的一瞬间,一度患得患失,但直到龙厉坚持自己喝下避子汤,也不愿她孤身涉险的时候,她是真的被感动了。
长生果给自己带来的改变,再加上周奉严给她精心地调养身子,或许她之所以会意外地怀上孩子,本就是百年难得一遇的惊喜。
龙厉的那双黑眸,亮的惊人,他心情极好,一连在她脸颊上吻了两三下。“本王马上去请太医来……不对,不能让别人知道你怀孕了,还是请周奉严过来,给你仔仔细细把个脉,看看是否真的有了。”
“你还不信我的医术?十天前的确脉象不稳定,但如今是八九不离十了。”
“本王把周奉严请过来,本就是让他来照料你的身子,你此刻要做的,就是保养自己和孩子,不许再多动脑筋。”
秦长安觉得他实在是大惊小怪,但矛盾的心情彻底化解开来,言笑晏晏,享受着他这种兵荒马乱的反应,毕竟唯有跟她有关的事,才能让一个冰冷麻木的男人慌乱成这幅样子。
龙厉猛地想到什么,直勾勾地盯着她,嗓音听得出有一丝的紧张。“明知道自己很有可能怀上你,刚才你怎么不制止本王?”他霸着她,缠着她,整整要了两回才结束,不但是刚才,之前几乎两三天就控制不住跟秦长安翻云覆雨,颠鸾倒凤,她怎么能任由他胡作非为,一宿贪欢?!
“我没事。”她浅浅一笑,握住他的手,却发现他的指尖已经发凉。“这些天我吃好喝好睡好,也没有害喜的症状,想来这个孩子性子乖巧,并不想折磨自己的娘亲。”
即便听的出来她在安抚自己焦躁不安的心,但龙厉的脸色还是奇差无比。“本王也不知怀胎时候要注意些什么,明日让周奉严给你看看,有什么要交代本王的,让他跟本王直说,千万别委屈你自己,难道本王连区区几个月都忍不住吗?”
秦长安勾起红唇,嘴边溢出一句话来。“师父知道了,一定会很惊讶,毕竟那些古书上,从未记载过药人还能成功受孕生子的……”
他眉头微蹙,虽然能有个孩子是好事,但因为秦长安的特殊体质,他还是没办法高兴的太早,多多少少有些不安忐忑。
留意到龙厉眉宇之间的阴郁,她迟疑地问道。“怎么?我有孩子,你不是应该高兴吗?”
“希望这孩子是个安分的。”他阴沉的脸色稍稍缓和,将她搂抱在怀里,沉吟许久,才道,“如果他不安分,害了你,不要也罢。”
“不行。”她低呼一声,一把推开他,如临大敌地睇着他。“也许我这辈子就只能怀上一次,不光是为了你,就算是为了我自己,我也要留下它。”
“好。”他最终还是点头了,目光落在她依旧平坦如初的小腹上,回想着方才孟浪不算温柔的占有,如鲠在喉。
当秦长安从屋外端来晚膳,将翡翠打发走了,回到内室,却瞧见龙厉脸色青白,直直地看着床榻边,嘴角勾起了一丝笑容,那笑容看着艳丽却带着晦暗的光线,但愉悦却着实无法隐藏。
“没想到你这小子还有点用处,能给本王带来一个娃娃。”
她久久悬着的心事,这才彻底落了地,朝着龙厉粲然一笑。“吃饭了。”
……
翌日。
“周奉严,怎么说?”龙厉坐在书桌后,昨晚彻夜难眠,今天一大清早把周奉严请到芙蓉园,简直好笑,他活了二十四年,从没有一件事能把他这么挂心。
结果,不是因为什么难缠的敌手,而是因为一个还未成形的稚嫩孩子?说不定此刻在秦长安肚子里,只是一团血肉罢了。
“王妃跟王爷是怎么说的?”周奉严却没有马上坦诚事实。
龙厉脸色一沉,十分不快:“都这会儿了,你还跟本王打马虎眼?王妃说是有了,十之八九。”
“王妃的医术,一半是她父亲陆仲太医令教的,一半才是从我这里学的,但不管怎么样,她都是不可多得的女医。给孕妇把脉这种小事,不值一提,王爷理应信得过王妃才对。”
“本王当然信得过她的医术,只是不想她劳心劳力,堂堂靖王妃,身边还能没有一个大夫?”
“回王爷,王妃是有了一个月的身孕没错。”周奉严这才吐实。
“周奉严,你那是什么奔丧的表情?本王后继有人,你很快就有徒孙了,还不给本王高兴点?”某人霸道的很。
周奉严那张严肃的脸上,终于有了一抹哭笑不得的神色。“王爷,我相信您跟我一样担心,毕竟药人怀孕,没有任何史料可鉴,还是必须小心些。”
“会有风险吗?如果有,几成?”
“王妃的身体并不虚弱,胎位很正,脉象平和,而且她不曾害喜,一切都很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