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3 温如意留下来了

“我暂时不回北漠了。”又是沉默了半响,凌云才轻声说,语气极为平静。

她但笑不语,但眼神里却有着一抹探究。

不等秦长安开口,便知道她心里所想的是什么,凌云再度开口。“其他兄弟在两天前已经回了凌家堡,我来到金雁王朝后,总觉得这个国家太过熟悉,兴许我留下来,会发现一些蛛丝马迹,也能迟早找回自己的身份。”

“我有什么能帮你的吗?”她嘴角的笑意一分分流逝,语气听来还是有几分恰到好处的生疏和客套。

“陆夫人上回不是提了一个有本事的大夫吗?我改变主意了,请你牵线搭桥,让我见见他,看看我的失忆症是否还有挽回的余地。”明知秦长安以医术见长,但他却将避嫌放在第一位,他是想治好自己的毛病,但更不愿牵连她。

“那好,我为你引荐一下,至于能不能治好,我可不敢打包票。”

“多谢陆夫人了。”凌云说完这句,就主动告辞。“我还是住在原来的客栈,若有消息,烦请夫人派人前来通知一声,凌某不胜感激。”

“小事一桩。”

等人一走,大堂下的故事也听得差不多了,掌声之后,客人陆陆续续地离场。

秦长安摇晃着杯中的酒水,却只是嗅闻一下,白银瞧着她对着一杯酒发带,又黑又长的睫毛低垂着,修长的脖颈在红色衣装的衬托下,让人觉得美的惊心动魄。

她若有所思的模样,沉静中透着纤美,犹如一条清澈潺潺流动的小溪,看似温润,实则能将尖锐的石头磨光棱角。

说书人孙先生下了台,两名舞娘上台来,巧笑倩兮地跳起舞来,秦长安觉得没了兴趣,直接喊白银付账,五人走出了酒楼。

无意间遇到了温如意,总觉得他看她的眼神里多了些什么,但一时半会儿却又很难说清楚那是什么情绪。

难道,他是想起了某个支离破碎的片段?才会怀疑她的身份?

可惜,南阳的事还没有彻底浮出水面,南阳曾经支持温如意回国的那些人是否还在,还是早已被君王肃清,即便他想回去,若是回去了孤立无援,同样是死路一条。

所以此事,反而急不得。

她握紧了双手,继而放松,再度紧握成拳,绷紧了身子,大步走向门口,牵起了骏马,正欲翻身上马,却看到不少行人交头接耳。

“快,快去看!”

“刚才那个人被抓住了?”

“是啊!听说长的可吓人了!”

……

民众一窝蜂地朝着菜市口跑去,连带着秦长安也将马交给白银,疾步走向前方。

一个男人,被关在笼子里。

秦长安扬起了脖子,这个笼子真高大啊,当然,真正高大的人,是笼子里的这个。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人,身量实在高,有一人半高,极为魁梧,身上的粗布衣裳好似随着他的挣扎,随时都可能被崩坏,那满身恐怖肌肉,就算隔着一层布衣,都能看的明显。此人的头发很短,耳朵上带着银色耳环,满头是血,一双眼睛透着野兽般的凶狠,脚上带着一双脚镣,但脚镣之间的铁索却早已断了。

真不敢想象,手指粗的铁链也能被人生生拉断,可见此人有多么力大无穷,简直是身怀怪力。

围在旁边的,还是刚才那一批官兵,官兵头子一把抓过一个五十来岁瘦小猥琐的男人,把他压到铁笼前,骂道。“陈三,逃奴你也敢拐?胆子不小啊,活的不耐烦了?牢饭好吃是吧!”

陈三拼命否认:“官爷,小的不知道他是逃奴啊……。他脸上没有奴字刺青,小的是冤枉的啊……”

原来这个陈三,是人贩子。秦长安目光一转,再度落在铁笼角落那个强壮高大无比可怕的男人,他是逃奴吗?

一时之间,有些感同身受,心中百转千回。

曾经,她也是官奴,甚至,也曾经被关在笼子里,笼子外面蒙着密不透风的黑布,把她从官奴市场送到了斗兽场。

“不知道,去你奶奶的不知道!”官爷忍不住爆粗:“你自己说说,你十几岁就进了大牢,光是拐卖幼童,怎么说也有二十几个孩子了吧!这大牢你进进出出,没几天就重操旧业,你奶奶的真想死在大牢是不是!”

话音未落,就在她眨眼的瞬间,铁笼里的猛男突然有了不小的动静,好似一头动作迅速的狮子,毫无过高身量给人的迟钝感,冲到笼子栅栏前,双手从里头一伸,牢牢地抓住人贩子的颈子。

他的力气很大,将人用力往笼前一拉,出乎众人意料的以手臂勒紧对方的颈子。

人群中的秦长安大吃一惊。

这时,她瞧见那个猛男虽然面容污秽,满是鲜血,但五官十分深邃,那双眼有着一股子不容置疑的偏执炽燃着。

“你是人贩子?!你说过只要我跟你走,你就带我去见十三爷的!”

人贩子险些被他掐断了脖子,脸色涨的犹如茄色,直到官爷实在看不过去,才喊来三个官兵,用力扒开猛男的双手,把人贩子陈三救了下来。

“谁知道十三爷是谁?连个名字都不知道,你这个傻子!”陈三好不容易喘了几口粗气,无力地跌坐在地上,丑态毕露,骂骂咧咧地道。

“他虽然没有奴字刺青,但是昆仑奴,肯定是从北边修建长城逃出来的,把他带回去,免得伤了百姓。”官兵头子示意手下人把人贩子陈三也五花大绑,冷哼一声。“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既然常年要进去吃牢饭,怎么也不打听一下这人是不是你可以私自买卖的?这回进去了,至少五年。而且,你把他送到黄员外手里,黄员外死在了这厮手里,这一条人命,还没跟你算呢!”

“官爷,小的是不知情的啊……”陈三被人拖走,一路嚎哭,他把这个昆仑奴买给黄员外当成是耍玩的猴子,没想过这个大家伙却杀了以他取乐的黄员外,还从黄家连夜逃了出来。他是把大块头卖了几百两银子,可是要在大牢里待上五年,那就太不划算了。

但众人的眼神全都满是憎恶愤恨,恨不能用眼神杀了他,甚至有人暗中将石头砸上他的脑壳,他一激灵,马上闭了嘴,不再假模假样地喊冤。

把锦盒挂在马鞍上,秦长安在前方带路,四个婢女跟在她的身后,但完全不知道主子要带她们继续去哪里。

“带你们去宏观楼吃点好吃的。”

宏观楼?虽然同样是京城的大酒家,但可并非是靖王名下的产业,岂不是违背了王妃一贯的原则——“肥水不流外人田”?

对她们的疑惑视而不见,秦长安稳坐在马背上,安静地望向不远处的宏观楼,她特意在靖王府办喜事的日子出来逍遥快活,本就是要闹得人尽皆知。

她出现在宏观楼的一瞬间,正是晌午最热闹的时候,当她跨入门槛,已然有几十双眼睛直勾勾地定在她身上。

想来,在耳目众多的京城,只需要一两个时辰,靖王妃缺席靖王娶侧妃的消息,就能传遍京城,妇孺皆知。

仿佛来过不少次的常客一样,她无所顾忌地直接往二楼,小二哥屁颠屁颠地跟在后头,笑呵呵地询问。“几位客官,想来点什么?”

她坐在最显眼的栏杆旁,从这里望下去,正巧对着下面的台子,如今有一个女子在唱曲,不过据说宏观楼最有名的是午间的说书,那个说书人口若悬河,是个讲故事的能手,往往能把人的胃口吊的很高,所以来宏观楼吃饭的,还有不少是冲着这个说书人来的。

“听说宏观楼的八宝鸭、松鼠桂鱼、老鹅汤是享有口碑的,先来这三个,再加几道你们这里卖的最好的凉菜,喔,对了,来一壶青杏酒。”

“啊?小姐,您还要喝酒?”

她笑靥灿烂,轻描淡写地说。“大喜的日子,怎么也得庆祝一下吧。不过你说错了,喝酒的人是你们,不是我。你们长年累月跟着伺候我,偶尔也要放松放松,青杏酒是果子酒,适合女子喝,清甜回甘,你们试试。”

宏观楼的上菜很快,三杯茶下肚的功夫,一桌菜热气腾腾地上来了。

看着还站在她身边的贴身四婢,她抬了抬眼皮,轻哼一声:“还不快坐下?一个个跟木头一样杵着干吗?”

生怕主子生气,四人这才坐在八仙桌旁,其他三人明显有些不安和不习惯,好在白银一坐下去就犹如老僧入定般淡定,也就化解了她们的忐忑。

“动筷,开吃。”

秦长安觉得很满意,发号施令,就见她们跟被操纵的木头玩偶一般,僵硬着身子,机械地夹菜,塞到嘴巴里,秀气地咀嚼,直到半响之后,众人的眼神才幽然放光。

“怎么样?”她笑道。

“好吃。”四人异口同声。

“这就是外食的乐趣所在啊,哪怕靖王府的食物做的再精致美味,无可挑剔,可是下酒馆的滋味就是别具一格。”她话锋一转,小脸红腾腾的,一副期待的神色:“待会儿还有说书人来讲话本子呢,快,把酒都满上。”

婢女们一开始还是束手束脚的,但随着白银大方地给大家都倒上青杏酒之后,两杯酒下咽后,平日拘束的样子全都抛之脑后,神采焕然一新。

毕竟,她们也都只是一些十七八岁的姑娘家,又有几个可以抵御外界的诱惑?

秦长安粲然一笑,吃到一半,楼下已有不小的躁动,她一手搭在木栏上,一手撑着下颚,神态慵懒地望着。

果然是一个穿着灰色长袍的中年说书人上台了,顿时掌声雷动,以示欢迎。

她竖起耳朵来,只是没想到今日说的话本子,却是京城贵族之中的恩怨情仇,渐渐的,婢女们搁下了手里的酒杯,表情大变。

“这大胆的说书人,竟然敢私自妄议王府之事!”翡翠愤愤不平地说,已然抡紧了拳头。

秦长安投来一个噤声的眼神,翡翠只能把后面的不满生生咽下,僵硬无比地坐着。

今日的话本子,说到后面,哪怕不是指名道姓,但秦长安也知道,里面的主角是靖王和靖王妃,毕竟两国和亲,本就是罕见,从北漠嫁过来的女人是何等人物,当然是个很有吸引力的话题。

说书人手持一把白面纸扇,朝着一楼的满堂客人一点,那张脸生动极了,五官的表情灵动的宛若画上去一般。“说那王妃,却是个天生丽质难自弃的佳人,那一手妙手回春的医术,更是令人称奇。有一回,她把一个瘫在床上十年之久的病人医治好了,仅仅一年之后,这人就上山打老虎去了——”

这话是夸张了些。

秦长安笑嘻嘻地自言自语:“我什么时候救了武松,我怎么不知道?”

“孙先生!你说王妃当真是个闭月羞花的大美人吗?若是的话,三王爷怎么这么快就喜新厌旧了?”

“是啊,会不会这个三王妃在军营里呆了久了,美则美矣,却没有女人味啊哈哈哈!”

在一片稍显俗不可耐的哄笑声中,说书人拿着木板一拍桌案,正色道:“你们那是没见过三王妃,说是天仙下凡倒是侮辱了她,但凡见到她的人,无一不被她的清姿傲骨、意态风流所折服。轻则眼神发直,走不动路,重则头脑发昏,神志不清……”

“噗嗤”一笑,她满目骇然,哭笑不得,幸好秦长安不再喝茶,否则,听到这一番话,肯定会喷的到处都是。

“你们听听,这个说书人说的是我,还是勾魂使者,黑白无常啊?!”

几个婢女头压得很低,但看得出来,双肩耸动,双颊红扑扑的,显然是在憋笑。

“得了,把头抬起来吧,就当是找乐子了。”

“小姐,您真的就任由他们这么调侃下去吗?”白银有些担心。

“有何不可?我就喜欢听人夸我啊。”她笑答,对上白银气鼓鼓的样子。

面对这么古灵精怪的主子,婢女们再度乐不可支起来,小二哥适时地送上来一碟子的花生,香气扑鼻。

秦长安抓了一把酒鬼花生在手心,白玉般的小脸微微仰着,往嘴里丢了一颗,潇洒自如地咀嚼,满口留香。

一袭红衣,红唇皓齿,眼中有笑,竟然是一番难以言语的风华。

凌云被小二领着带到二楼的时候,见到的便是这样一幕,先前跟秦长安只是见过两面而已,但她向来是一身华服,明艳动人的同时,还带着一些距离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