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2 龙家真的没情种?

“人说拼死吃河豚,皇叔不该这么目光短浅才对。”

“若是真正精彩的大戏,也该是你们兄弟相爱相杀才对。”龙纯把玩着手里的黄金酒樽,上面雕刻着一棵河岸垂柳,那是他在江南看到的风景,而干城长不出柳树,所以,他让匠人把柳树刻在随身所用的许多物件上。

但不会再有人知道,他怀念的并不只是江南的小桥流水人家,而是当初第一次见面,站在岸边柳树下的那个美丽女子。

龙厉森眸一眯,语气凛冽。“皇叔什么意思?”

龙纯的脸上露出诡异多端的笑意,破裂的嗓音好似石头划过地面,极为难听。“皇子之间,资质平庸的龙锦当然不是你们兄弟的对手,不过是投胎投的及时,才当了太子。但是,如果把你们两个拆开来,拼个你死我活,那副场面一定很好看吧。”

那一刹那,龙厉眼神骤冷。“皇叔想要挑拨我们的关系?”

“你们兄弟若真是毫无龃龉,自然能不被挑拨。其实,看到靖王的第一眼,我就有种想法,若是那张皇位换你来坐,金雁王朝又该是一番何等光景?”

“皇叔的想法还真是天马行空,神来一笔。”

龙纯嗤之以鼻:“深知靖王势力之广,但往往这时候,那位就该对你起疑心了。所谓帝王之术,无非如此,过河拆桥而已。”

冷笑出声,龙厉的眼神宛若刀子一样凌厉。“皇叔敢说这些话,实在找死了。”

“干城是我的封地,在这里,我又有什么不敢说……”龙纯站起身来,嚣张地大笑,那张阴柔的面孔,生出一种近乎癫狂的光彩。“又有什么不敢做的?就算是杀个人,也跟杀条狗没什么区别。”

“皇叔就不怕我能要你的命?”龙厉不冷不热地说,这一句话,冻结了龙纯喝了酒后而摇摇晃晃的步伐。

龙纯死死地盯着龙厉的那双眼,几杯酒不可能灌醉他,可是那一刻,他却仿佛真的醉了。龙厉的眼,形状美好,几乎跟德妃如出一辙,那个已经被岁月消磨了五官轮廓的女子,再度在自己面前清晰起来,那褪色的身影,也瞬间描绘了斑斓色彩,整个人鲜活起来。

他如鲠在喉,打死也不愿承认,正因为得不到,才一辈子无法放下。他不认为自己多么专情,就算当初德妃选择了自己,而不是皇兄,或许在得到之后,他也不可能对她一辈子矢志不渝,也许这段感情也会无疾而终,这是皇家人的通病。

但心里,却多了一颗朱砂痣,这是他一个人的秘密,在他尝遍无数女人的销魂滋味,王府里儿女成群之后,能让他沉浸在思念里面的,终究还是只有那一个死人而已。

“你不像皇兄,但是很像她。”

龙厉不满他的态度,更不愿看到他过分沉迷的神态,他对先帝虽然没有过多的感情,但先帝对他百依百顺,这一点毋庸置疑。

见龙厉下颚紧绷,龙纯笑得更夸张放浪,懒洋洋地挥挥手。“如果我答应了你,日后去地下见她,是否也不必心存愧疚?”

他仿佛是在自言自语,但龙厉很清楚,那个“她”,指的正是三十岁不满就红颜早逝的母妃。龙纯前言不搭后语,看似清醒,实则真有点神志不清,该不会此人已经半疯了吧。

“都是她的儿子,她若看到你们自相残杀,会难过吗?”他的脚步一个踉跄,却跌在软塌上,闷声笑了出来。

龙厉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这个男人,看他笑得不能自已,剥除了那一身华贵皮囊,灵魂早已只是一个疯疯癫癫的老人而已,原来所谓恶名在外的龙纯,也有这么可怜的一面。

但是,龙纯的挑拨离间,是因为想要报复先帝,那些话猖狂到了极点,一旦追究下去,就是大逆不道。

龙厉转过俊脸,烛光把他的脸照亮了一半,另一半则隐秘在暗处,没再理会眼前酒不醉人人自醉的疯癫皇叔,管他是真醉还是假醉,但是一想到龙奕跟自己的关系,他只是凉凉一笑。

他对皇兄,并无外人误会的那么忠心耿耿。

任何愚忠,都是他最为不屑的情感,所谓的忠心可靠,不过是利益一致,同道中人罢了。可是谁也无法预料,曾经一起携手同行的同伴,是否会在某一个岔路口把对方丢下。

若是真有那么一天,他相信身为帝王的龙奕不会放过他,而他,也不会再把龙奕当成是自己的二哥。

两虎相斗,必有一伤。

仿佛生来就是为了在无情帝王家存活一样,他对自己的父兄,全无拖泥带水的感情,在他们愿意以真心待他的时候,他适当地辅佐他们,替他们办事。

在他看来,这就是各取所需,没什么大不了。

他的眼神,有着几分鄙夷不屑,却又带着几分同情可怜,复杂的难以看穿,就这么不近不远地凝望着龙纯的背影。

龙纯趴在软塌上,一动不动,看起来真是酒醉失态,而他所说的话,又有几句是真,几句是假?

龙家的男人,当真没有一个是情种吗?

那群美丽热情的女人一走,整个屋内的气氛就变得诡异起来,龙厉知道好色风流只是龙纯的一部分,而绝非是全部。

而龙纯一开口便直接攻击他的女人秦长安,话锋尖锐,好似一个身手老练的武夫,每一句话都像是在人的要害处扎下一道,可不是普通的寒暄。

可见老王爷不是吃素的家伙,就连他这个亲王的痛处也敢踩,龙厉多了个心眼,必当不能用对付一般人的方法对付龙纯。

龙厉眼神一凛,但很快那一抹锋芒转瞬即逝,他勾起邪佞的冷笑。“老皇叔是聪明人,本王兴师动众来找你,当然是有所求。想必,你最近跟京城的康伯府往来不少吧?”

并未露出任何惊惶神色,龙纯自顾自地剥着玉盘里的水晶葡萄,一派惬意自如,吞下一颗晶莹如玉的葡萄,他随手拿起帕子擦了擦满是汁水的嘴,心不在焉地说。“康达的确想要我帮他,这老家伙的野心不小,在京城蛰伏多年,怕是许多人都看走眼了。”

“皇叔是何等想法?”

“此事对我并无坏处,对吧,靖王?”他又剥了一颗葡萄,语气平淡,仿佛是在谈论别人的事,情绪毫无起伏。

龙厉垂眼望向酒樽里琥珀色的酒水,脸上的阴森渐渐浮现,他跟龙纯彼此之间,都是头一次见面,所以他在观察龙纯,龙纯亦在审视自己。仿佛是势均力敌的两个武夫,还未出手之前,先必须观察对方的气息和内力,再准备出什么招,才能降服对方。

“龙锦和康伯府许了老皇叔什么好处?竟然把你也拉入局内?本王实在好奇,你我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

龙锦毕竟曾经是太子,他对权力的贪婪,是因为他的不甘心,想要重新抢夺看上去理应属于他的一切,这并不难理解。康伯府掺和在其中,也是因为一己私欲,康达兄弟想要只手遮天,成为真正操控皇权的地下皇帝。至于龙纯,倒是让人想不通,到底是什么驱使着不问世事的龙纯愿意跟他们搅和在一起,不惜在晚年还加上一项密谋造反的罪名?

龙纯的喉咙滚了滚,破碎沙哑的嗓音缓缓溢出唇边,不曾正面回应,而是话锋一转。

“靖王,你可知当初你父皇是怎么赢了我的?我又为何选了这么偏远的封地为王?”

微微掀了掀眼皮,那张俊美白皙的面容上生出一抹嘲弄的表情,他不疾不徐道。“愿闻其详。”

依旧听不出龙厉的真正情绪,龙纯毫不遮掩,把过去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一股脑抖了出来。

“你父皇那人,看上去光明磊落,实际上把心肠切开来,也是黑的,可不比我干净多少。当年他买通了我身边的一个侍卫,那人把我卖了,用我的生辰八字和一缕头发,你父皇就异想天开,想用巫魇之术咒杀我。你说,我在京城还想睡得安稳吗?”

当初虽然各个皇子全都看着皇位,但彼此年轻气盛,意气风发,那次知道自己兄长竟然想用这种法子除去自己,对龙纯打击甚大。虽然后来他在皇权争斗中活了下来,也可以毫无波澜地看着其他兄弟自相残杀,一个个英年早逝,等到先帝成为皇位继承人,他才要求自己赶赴边疆的干城,看似是封王,更像是放逐。

龙厉淡淡反问:“皇叔想跟本王来翻旧账?父债子偿?”

见龙厉波澜不惊,并无更剧烈的反应,龙纯微微一愣,随即哈哈大笑。“靖王,你一点也不像你父皇。”

龙厉轻轻一扯薄唇,那双利眸仿佛深不见底的湖水,时而沉郁,时而带着几分蛊惑,凝望着人的时候,好似能够看穿对方的内心深处。

“皇叔,你若只是唯恐天下不乱,何必蹚这一趟浑水?依照本王来看,你在干城过的日子,可不比神仙差多少。”

龙纯的眸色深沉几许,他惊讶于自己的内心想法居然被这么年轻的龙厉轻而易举看穿,与其说是野心勃勃,还不如说他想在有生之年看一场好戏,让皇兄的几个儿子窝里斗,手足相残,那才过瘾。

感觉到龙纯动了怒,龙厉温温一笑。“不如,本王跟皇叔做一笔交易。”

龙纯从玉盘里扯下一颗水晶葡萄,这回却不想着塞入口中,而是单手轻轻一握,那颗圆滚滚的葡萄就被捏烂了,他的目光带着三分审视,似乎在怀疑龙厉话里的虚实。

“靖王何时成了一介商人?开口闭口便是做交易。”

“这要看皇叔还把不把自己当成是龙家人。”龙厉轻描淡写地说。“如果皇叔不把本王当成自家人,那么,就没有谈下去的必要了。”

“靖王可真是青年才俊,人中龙凤啊……”龙纯的脸色瞬间沉下,冷冷地说。“年纪轻轻,好大的口气,就连你父皇,在你这样的年纪,也不可能如此张狂放肆。”

龙厉深沉地笑了:“这一点,似乎本王跟皇叔更为相似,狂一些有何不妥?只要最后不变成丧家之犬,本王再狂再疯,众人也只能受着。”

丧家之犬?!

龙纯听得心中震怒,这个侄子行事乖张,做事往往不择手段,而跟人相处起来,也是一副唯我独尊的模样,仿佛任何人都不在他的眼里。哪怕他是长辈,是龙厉的皇叔,龙厉也不曾让他感受到一丝尊重和敬意。

如此目中无人,性格乖僻,倒是让他在不爽之余,反而觉得有种脾气相投的感觉。

一时之间,两人径自沉默不语。

窗边的微风拂过,树影摇摇,桌上摆放着几碟小菜和水果,还有一壶酒,屋内华丽的装饰跟酒菜相比,更显得酒菜清淡极了。坐在一旁的龙纯若有所思,天青色的华服袖子上的金丝纹路,透出一种诡异的儒雅,他虽然已经是个不折不扣的老人,但身姿依旧挺拔,更显尊贵。

龙厉则眉如墨画,眼似深井,鬓若刀裁,墨黑头发上一顶流苏金冠,金冠与红袍上的图腾相得益彰。他端着酒樽小口饮用,举手投足之间,自有一股风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