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奕握了握拳头,目送着龙厉离开的身影,他的心落入一片深海,当年他迷恋上楚白霜的时候,便是因为她的单纯良善、毫无心机、温柔似水,才会不顾门户之见,哪怕用先娶蒋家嫡长女为王妃的要求,也要把楚白霜提为侧妃。只要一走进楚白霜的身边,他就可以放下外面的所有烦恼,跟她做一对寻常的夫妻。
只是,谁也没想到,那个在他春猎后抓着一只受伤兔子,也能不忍心地红了眼,小心翼翼地给兔子涂药的少女,却在九年之后,为了尽快怀上一个儿子,可以眼睁睁看着从一个活人身上割下一道,喝下那一碗又一碗的鲜血。
龙厉的话没错,以前的楚白霜,已经在后宫里消磨殆尽,如今的楚白霜,只是惜贵妃罢了。
他倍感痛苦和失望,重重地闭上了眼睛,扶着金澄澄龙椅的双手,更是用尽全力地抓紧,恨不能抠下一块黄金来。
……
秦长安从天牢出来,却是冤家路窄,不远处站着的一对主仆,正是楚白霜,后面跟着两个宫女,分别是月牙和琳琅。
楚白霜目光哀切,整个人犹如被霜打过的茄子,像是在后花园里赏花散步,但看上去完全没有半点闲情逸致,短短几日,身体就迅速地消瘦下去,仿佛一阵风吹来,她就会被刮跑一般脆弱。
“主子,我们要过去吗?”白银在身后提醒。
“你看还有别的路吗?走吧。”秦长安并无任何逃避的念头,以前楚白霜是惜贵妃的时候从不曾有,如今楚白霜的名位连降两级,成为楚嫔,那就更不用刻意避开了。
关于皇帝对于楚白霜的处置,她有所耳闻,但皇帝虽然降了她的名分,但终究还是没有把楚白霜真正犯的错误昭告天下,也算是对楚白霜仁至义尽了。
比起对康伯府的连根拔起,毫不留情,对于楚家的处罚,却是轻了点。
皇帝也只不过是个凡夫俗子,这颗心偏了十来年,又岂能一次性回到原位?秦长安并不意外,只是对于一心想着要跟蒋思荷平起平坐甚至取而代之的楚白霜而言,如今没了贵妃的头衔,已然是最沉重的打击了。
“娘娘,是靖王妃。”月牙眼尖,凑近看着百花发呆的楚白霜,低声说了句。
楚白霜心中悚然一惊,猛地抬起眼来,跟缓步走来的秦长安撞了个正着,两人无声息地打量了对方一眼。
原本楚白霜是个很讨喜的角色,虽然二十几岁,不是宫里最年轻的鲜花,但她的那张脸柔美娇俏,甚至还保持着几分少女的感觉,所以很容易得到男人的青睐。
但此刻,楚白霜却因为太过清瘦,脸上的憔悴无所遁形,哪怕扑了脂粉,眼底的落寞哀伤还是证实了她已经不再受宠的事实。
而秦长安却截然不同,她犹如娇花照水般明媚娴雅,明丽的面庞上灵动的双眸带着笑意,细细瞅着自己,他大胆却不冒失,看起来柔和中带着倔强。她身着海棠色宫装,腰线放宽,已然看得出肚腹明显的凸起,身后的一件鹅黄色绸缎披风,上面有着精细的花纹,领口还巧妙地缝制着一圈灰色貂毛,既可以保暖又可以装饰。
时下是十月金秋,早晚凉气深重,若是太单薄则会受凉,太厚又怕被热到,这样的装束让同为女人的楚白霜一眼看上去,就知道秦长安在靖王府过着锦衣玉食、众星拱月的日子。
那海棠色宫装衬托出秦长安的好气色,她面颊丰润,双目有神,而鹅黄色的披风更昭示了秦长安贵不可言的身份,她肌肤白皙如玉,纵然不曾用脂粉和首饰繁复装扮,还是显得风华绝代,煞是迷人。
楚白霜不由地想,为何秦长安嫁到金雁王朝之后,明明很快就被靖王冷落,但对方竟然像是一朵备受滋润的玫瑰,越来越美丽,越来越明艳?!
“我似乎应该跟靖王妃道一声恭喜。”楚白霜的目光短暂地落在秦长安已经遮不住的肚子上,笑的很是冷淡。
一听到这黄莺般动听的声音,秦长安就知道,今日是避不开一场仗了,于是她丝毫不畏惧地回头望向她们几人。
秦长安静静地站在那里,就像什么事情都无法影响到她,眼睛往旁人身上一瞧,就会让人自惭形秽。
楚白霜面色一白,就像秦长安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人,而自己只是个平庸得不值一提的路人。
可凭什么?凭什么自己的对手都能怀上孩子,而自己却因为太过心急,甚至无法保住妃位,落得这么可怜的下场?
虽说康伯府已经被铲除,但秦长安跟龙厉则有着默契,不管关上房门多么恩爱都可以,但是面对皇族的这些人,还是不必将彼此感情多么深厚挂在嘴边。至于为何她故意隐瞒自己怀孕的事实,则不难解释,毕竟她善妒的名气在外,因为跟靖王不合才会一时负气,倒是能够自圆其说。
于是,她也只是不失礼貌地回了一句。“多谢楚嫔娘娘了。”
楚白霜脸一拉,这秦长安也实在太没大没小了,她不过是刚刚丢了贵妃的头衔,一个两个全都不把她当一回事了。更别提,说起来秦长安是靖王妃,还当真不用对自己卑躬屈膝,真要计较起来,说不定秦长安的身份还略高一筹。
转念间,她已经冷冷清清地开口了。“靖王妃,看你这肚子,都有五个月了吧,这么算下来,你这是入门喜。不知该说你们北漠女子好生养,还是该说你的运气特别好?”
闻言,所有人都心中一惊,楚白霜说话从来都是微微笑着,温顺柔和,这一番话里却带了一分那偶,就连月牙都没料到主子会这么刁难靖王妃,呆愣着说不出话来。
白银更恼了三分,她从刀光剑影的江湖而来,却没想过后宫里的女人却一个比一个心机深沉,竟然比江湖上的争斗还要让人心烦意乱。毕竟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跟这些怀揣着心计的女人相处,她恨不得当下就把腰间的软剑拔出来,直接把楚白霜干挂了得了。
秦长安则是噙着浅笑,不疾不徐地说。“我的运气向来是不错的,不过,楚嫔娘娘不是觉得我不像北漠人吗?北漠女人是不是好生养,这话让我来说,是不是不太妥当?”
不提这一茬倒还好,一提楚白霜断定秦长安就是陆家官奴的那件事,楚白霜的脸色一阵白一阵红,攥着手里的鲜花,把花掐的七零八落。
好你个秦长安!
楚白霜纵然记恨极了,但还是只能强颜欢笑。“那件事不过是个误会罢了,靖王妃这也太多心了。”
“是啊,我是个小心眼的,还特别爱记仇。”秦长安轻忽一笑,佯装不曾看到楚白霜袖子里捏花的动作,心想着,这楚白霜装了这么久,总算要装不下去了。
眼神一暗再暗,楚白霜听出了秦长安的威胁,心跳的更快了,如今的情势变了,甚至大哥也被自己牵累,她之所以还能留在后宫,全凭皇帝念在旧情上面。一旦皇帝对她没了最后的情分,那么,多的是踩高捧低的人跟自己做对。而皇帝还需要靖王的扶持,秦长安的地位固若金汤,一旦秦长安联合蒋思荷,自己岂会是她们的对手?
“楚嫔娘娘,我劝你一句,多行不义必自毙。”丢下这一句,秦长安朝她绽放一抹笑容,云淡风轻地越过楚白霜的身子。
“为什么?”难道不是顺其自然,她一旦怀上,身边能有两三个孩子,热热闹闹的不好么?
龙厉的手掌一下一下轻抚着她的肚子,耳廓无声无息地发红,那张倨傲的脸透着一种难以捉摸的情绪。
“好歹也要给我们两人相处的时间,本王把你娶回来,又不是只要你生孩子的。”
言下之意,她怀胎十月很辛苦,他一个大男人总是要禁欲,也很辛苦的好吗?若是她一个接一个的生孩子,靖王府是热闹了,可他该有多寂寞。
闻言,正想取笑这个男人的占有欲太强,但皇家的媳妇,多半都被子嗣的问题所扰,龙厉出身帝王之家,却可以浑然不在乎开枝散叶的问题,从不把女人当成是生育工具,倒是让她心里一阵暖意淌过。
“话说回来,明日我们一起进宫,天牢里面我已经派人打点好,本王陪你一道去。”龙厉把玩着她的小手,知道秦长安想要复仇的心思,康伯府大势已去,如果让康达两兄弟就这么一刀斩了脑袋,那么,算是便宜他们了。
她摇了摇头,正色道。“不用,你跟皇上肯定还有话要说,天牢我一个人去就行了。”
见她如此坚决执着,龙厉没再多说,揉了揉她的肩膀。“那你小心。”
红唇旁再度生出一道轻松的笑容,她朝着他眨了眨眼睛,俏脸上恢复了往日的淡然从容。“这幅画算是送给我的礼物吗?”
他执起朱砂笔,在画中女子的眉心上轻轻一点,一颗小小红痣,无疑是画龙点睛,锦上添花。
仔细审视了几遍,他还是不太满意,再三比照身边的秦长安,不由地喟叹一声。“画皮容易难画骨,怎么都不敌身边人。”
画卷上的自己一袭红色骑马装,英姿飒爽,遥望着远处连绵不绝的碧草青青,眼神里满是坚毅和希望。
“我倒是觉得,你画的很好,不比坊间的画师逊色。”她笑的眉眼弯弯,一般的画师画人物肖像画,多半需要有真人在场,但他却是将脑海中的回忆画出来,可见功底深厚,不容小觑。
经不得夸的某人,再度笑的春暖花开,极为魅惑人心。“本王会的东西可不少,以后的日子长着呢,你会慢慢发现本王的好。”
她笑吟吟地将画收起来,或许她跟画里的自己最大的不同,并非是神韵气质之类,而是此刻的自己,已经不再是孑然一身,她的眼里和心里,全都有了龙厉这个男人,在共同经历了那么多事之后,她已经认可他为自己的家人,也做好了准备要携手走下去,共度一生。
……
天牢内。
有了龙厉的打点,秦长安用靖王妃的身份,无人敢阻拦,一路畅行。
慎行跟着秦长安,打开了其中一间牢室的木门,里面关着的正是康伯府老伯爷康达,他一身铁灰色囚服,斑白的头发乱糟糟的,他仰着头,似乎是在欣赏头顶的风景,可是头上并没有窗户,走近了一看,才发现康达脸上的神态近乎呆滞。
慎行狐疑地问了句。“王妃,这老家伙是不是装模作样?小心有诈。”
她冷冷一笑。“他这是病发了。”
手指在康达面前晃了晃,他却连眼珠子都没动一下,双目空洞,仿佛整个人的魂魄不知丢在何处。
知道如何把他飘忽的精神拉回现实,秦长安从腰际掏出一个小瓷瓶,在康达鼻子下转了一圈,熟悉的气味马上让他眼睛放光,浑浊空洞的眼神也注入了一丝光彩。
康达渐渐恢复了几分神志,眯了眯干涩的眼,这才看清楚面前的女子,正是只有过几面之缘的靖王妃秦长安。
他的心里闪过一丝困惑,他知道自己功败垂成,大业落空,如今的每一天不过是在等死罢了。
他哼了一声:“区区一个女人,也能进天牢?”
秦长安不怒反笑,把玩着手里的白色瓷瓶,气定神闲地就着慎行搬来的椅子,稳稳当当坐了下来。
“没错,区区一个女人,为何会出现在天牢,老伯爷,你可曾想过?”
“给我。”康达所有的注意力全在秦长安手心里的瓷瓶上头,粗声粗气地说道。“把药给我。”
眼神一凛,看着真面目毕露无遗的康达,秦长安眼底的温度早已冷却,在人前,这个老伯爷八面玲珑、和蔼可亲,但是私底下,却是刻薄成性、冷血恶毒。
看穿了康达眼底的渴望,她却当着他的面,将手里的瓷瓶用力摔下,瓷瓶落地,碎的一塌糊涂。
康达趴在地上,举止透着一股子的癫狂,不顾地上的灰尘,拼命地将粉末扫在自己的手心,正欲送到自己鼻尖嗅闻,却被慎行一脚踩在手背上,痛的他当时低呼一声,松开了手掌,粉末再度跟灰尘混合在一起,难以辨明。
那一刹那,康达的眼睛充血发红,不管他心底里再怎么看不起眼前这个女人,但他只能忍气吞声。
“我的药,是你动的手脚……”怪不得,他对这种药物的依赖越来越重,但除了那种飘飘欲仙的感觉更加强烈,时常让他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之外,他的身体却迅速的衰败下去,而秦长安手里拿着他用的药,他很快将两件事联想到一起,一股火气油然而生。
对于那张怒气遍布的老脸,秦长安依旧淡定自如,不置可否,浅浅一笑。“老伯爷,三天之后,便是你的死期。而今日,我是来跟你算一笔账的,若是再不算清楚,我怕这辈子都没机会了。”
康达气的龇牙咧嘴,恨不得马上扑上去,上前把人撕了,他如今沦为阶下囚,所以一个女人都敢对他指手画脚,颐指气使?!
但是慎行却一把压住他的肩膀,让他跪坐在地上,冷着脸喝道。“规矩点!王妃也是你一个死囚敢冒犯的?”
秦长安垂眸一笑,并不气恼,毕竟对于一个已经没几天可活的人,她何必跟他一般见识?
“我虽然是个女人,但算账的时候,绝不会手软。”她朝着慎行摊开手,接过慎行的一把匕首,一步步朝着康达走入,慎行用力按住康达,不让他反抗,但显然康达年纪大了,又因为沉迷药物而不堪一击,根本无力反击。
她言笑晏晏地出手,匕首没入他的灰色囚服之内,他双眼暴突,钻心的痛楚犹如浪潮般将他吞噬,康达依旧不敢置信,这女人竟然在天牢里对自己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