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谨言,让太医过来!”见秦长安张嘴欲言,他却毫不理会,朝着外面下了命令,看她一袭红衣却又衣衫不整的模样,眼神沉了沉,取出一套干净衣裳,亲自替她换下。
“别喊太医——”她扯住他的衣袖,而他正忙着给她系好腰带,不让她露出一寸多余肌肤,他抬起俊脸,两人四目相对。
他明白她的坚持,请了太医,自然看得是她的伤处,但她肚子有孕,更是瞒不住的。
幸好她没有太大的害喜反应,甚至还能跟随大部队来围场春猎,纵然她的面颊丰润些许,腰际宽松几寸,谁又会怀疑这个白日还能骑马狩猎的潇洒女人,是个怀孕将近五月的孕妇?
皇后有孕,是喜事,大大的喜事,她却迟迟不愿他昭告天下,其实,他还能不清楚她的小心思吗?
“不行,虽然没有伤口,但歹毒之人的拳头手掌都厉害,让太医看看,朕才安心。”这回,他脸色冷肃,不再纵容她。
果不其然,老太医小心谨慎地把了秦长安的脉象,又在皇帝几乎要杀人的眼光下,看到一小块皇后娘娘的肩头肌肤,他敢发誓,当真只是比指甲壳稍大的一小块地方啊。
他都五十来岁了,又不是那些儒雅的青年御医,孙子都有了,皇帝却用那副阴沉眼神睇着他,仿佛他要是再凑得更近一些,就要把他的眼珠子挖出来……
老太医心慌慌,却又不敢表露在脸上,一本正经地回道。“皇上,皇后娘娘的伤不碍事,这一掌火气攻心,但因为伤在肩膀,并非要害,只要服药休养,十日左右就能消退肌肤上的红痕,体内的火气也能随着体液排出去。”
“嗯。”龙厉话不多说,写一点。
急着想要证明自己的存在价值,老太医用力撑起嘴角笑意,挤出一抹笑,又说:“恭喜皇上了!”
“何喜之有?”龙厉慢吞吞地问,语气里听不出半点起伏。
“娘娘有孕了,约莫四个多月了——”话说到一半,老太医才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是了,寻常女子再马虎,不知自己怀孕有胎,也就一两月的事吧。女子月信不来,四个多月还不知自己怀上了,这样粗心的女人实在世间少有,更别提皇后娘娘可是拥有超凡医术,这一点,天底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糟了,看来,这对帝后分明心照不宣,早就知道皇后有孕,偏偏他想要邀功,一时嘴快,该不会,惹上天子不喜了吧?
“是吗?皇后怀上龙子,当然是好事。”
“下官用药的时候,会选择药性温和的汤药,不过,还请娘娘这些天放松身心,安心养胎。”
“有赏,下去吧。”龙厉一句话就把人打发了。
秦长安靠坐在柔软的羽毛枕上,淡淡开口。“那批人马是谁派来的,你心中可有数?”
面对她的质疑,龙厉脸上的愤懑一闪即逝,眼神犹如两潭深井,幽暗中隐藏着什么,久久端详着她,替她拉好微松的衣领,片刻之后,才缓缓说道。“这世上,多得是不自量力的人。”
“可是想为龙奕寻回皇权的余孽?”
他轻忽一笑,似是骄傲,似是不屑。“朝廷风云变幻,那种认定一个主子的愣头青,这世上可不好找了……能走上仕途的人,就算本性并非圆滑,也会在几年时光下,迅速变成一个知道判断局势的家伙。再者,杀了朕又有何用?龙奕的身体不好,一传十,十传百,谁知道他种了那噬魂蛊,还有几年活头?要想扶持他的子孙,那就更不巧了,偏偏只有个小瞎子是个带把的,你真当他们那些当官的,都是傻子不成?除非心怀鬼胎,跟康伯府两个老家伙一样,想操纵傀儡皇帝的,不过,如今朝野之中,并无这般老奸巨猾野心勃勃之人,过去或许有几个,全都被朕除掉了。”
“不是为了龙奕,你还有什么仇敌,非要取你性命?”
“别急,今夜花了你不少力气,该睡了。朕让人连夜审问,还怕他们不肯交代吗?”龙厉起身,隔着帘子,冷声道。“余下几人?”
“爷,还剩七人,死了五人。”回应的是慎行,陆青铜把人抓过来,迅速往七张嘴里横入木条绑妥,不令他们咬合,免得他们咬舌自尽,白忙活一场。他亲眼所见,这才对陆青铜另眼相看,欣赏陆青铜的办事干脆利落,不留后患。
想当初,在靖王府他们也算是上下级关系,当初陆青铜因为妹子的关系而进了王府,在柴房待了一阵子,后来才成为王府护院,再后来,陆青晚坠江,王爷就提了他当贴身侍卫。
陆青铜此人,资质不差,又能吃苦,假以时日,必成奇才。而如今,这人总算走上了适合自己的仕途,禁卫军统领的职位,说不定还不是他的归途,兴许他还能继续往上爬,谁又知道呢?
“仔细搜,牙齿火身上若藏着毒药,全都搜出来。这七人没审出一点油水,谁都不准死。”龙厉的嗓音,听上去依旧杀人如麻的平静。
“是,爷。”慎行应声。
走回屏风之后,龙厉脱了鞋袜,这才窝上足够容下两人的宽榻,他留给手下一夜时间,如今,他只想跟自己的女人说说话。
“还记得我们在北漠牧区,也一道睡过帐篷吗?”龙厉突然冒出这一句,他自知自己性情不好,很不好,不是世间女人眼中的良人,翻脸功夫一流,喜怒无常,可是,他就爱秦长安,因为,她可以容忍自己这般别扭脾性。
秦长安不知他的目的,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是静静躺着,任由他挤了过来。
心中暗想,他脸色恢复如常,想来因为刚才一场厮杀,夫妻同心,他也不好意思再跟她重提“生米煮成熟饭”那一个糟心话题了。
“别再靠过来了。”她蹙眉,轻轻推了下他。
“青青别推,再推,爷就要摔下去了,你还真狠心要爷打地铺不成?”
她冷眼看他睁着眼说瞎话,明明这张榻大的很,他却偏要往里头挤,挤的她无处可退,实在让人恼火!
“我听你胡说八道!”她终于忍不住了,美眸一瞪,小脸气冲冲的。
“太医说了,你肝火旺盛,又平白无故受了一掌,千万别动怒。”龙厉眉眼带笑,俊脸和缓许多,手掌搁在她的小腹上,轻轻揉了几下。
秦长安抿着唇,静默不语,心里的确有些乱七八糟的情绪,分不清是单纯的怒气还是别的什么,让她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个难以看透的男人。
“还记得吗?在北漠的帐篷里,你我情蛊发作,可偏偏你已经知晓爷的身份,若不是爷愿意吃你两鞭子,你或许怎么也不肯……以前爷从来没跟你说,鞭子抽在身上,真疼呵……怪不得是刑求不可或缺的手段,总能让犯人开口求饶……而如今,不过短短两三年,还是身处草原的营帐内,但爷却可以心安理得地拥抱你,还能跟你有了孩子,果然连上苍都厚待我们,是吗?”
他下颚一点,把那些人交给侍卫清理干净,他则任由秦长安握着他的手,两人相互搀扶,一步步地往山坡下走去。
回了帐内,白银迎了上来,一脸的焦虑,刚才山坡上有火,陆统领带人杀出去,她生怕有人调虎离山,声东击西,留在原地等候。
不等白银开口,秦长安红唇轻启,嗓音冰冷。“白银,准备热水。”
坐在帐内的榻上,秦长安弯下腰,试图解开他的腰带,龙厉却按住她的手,薄唇一勾。“我自己来。”
眼波闪动了下,她没说什么,红唇紧紧抿着,幸好二哥发现的早,否则,拖延的越久,越对他们不利。
把那件血迹斑斑的白袍脱下,丢在地上,秦长安已然等不及了,扑过去反复确认他的左臂,一颗心本就吊在半空中,却并未在左臂上发现任何可怖伤口。
怎么回事?
她怔怔然地抬起脸,眼底尽是困惑。“我明明听到断骨的声音——”
“是爷把那个狗东西的手给废了。”龙厉的脸色依旧苍白,但语气却有着一贯的不屑一顾。
“怎么会?你的左手当真没事吗?”她不太确定,再度前前后后,左左右右地观察审视,当她的小手触碰到他左臂上的伤疤时候,龙厉的抽气声,毫无征兆地划过她的耳畔。
“怎么了怎么了?”她有些慌了。
“这只手真是没用,不过才扭断一人的手腕,竟然就酸痛起来。”嗯,示弱的招数,用在自家娘子的身上,很是好用。
“你乖乖躺下!我仔细瞧瞧!”还敢说自己的左臂没用!当初他险些把左臂砍断,她废了好大的劲才让他养好手臂,左臂不能提重物,用大力,他刚才却在危急关头替她挡掉一拳,那蓄足力气的拳头,原本是要落在她背上的!他这只受过重创的手臂,必当是愤怒至极,用尽九牛二虎之力,因此,她不得不慌,不得不后怕。
更别提他的手臂上没有任何外伤,让她怀疑伤在里头,眉头紧蹙,确认他浑身上下再无其他伤口,所有心思忙着跟这一只诡异的手臂较劲。
关心则乱。
她是知道这个道理的。
当然,龙厉也是。
因此,他听自家媳妇的话,乖乖地躺在榻上,头颅枕在柔软的羽毛枕上,任由秦长安把他的左臂架在她的腿上,小心翼翼地一寸寸轻按他的肌肤,很有耐心地一遍遍问他:“这里疼吗?”
春猎人马众多,既然看重享受的天子连御厨都带来两人,怎么能少得了太医?可如今,太医却被拦在营帐之外,一脸紧张地等待里头传出消息。
白银很快端来一盆热水,屏风后隐约可见两人一躺一坐的身影,她不由地低声问道。“主子,还需要什么吗?太医在外候着……”
“不用了,让人下去吧,皇上跟我都不曾受伤。”屏风后,传出女子轻柔又清冷的声音。
“是。”白银退了出去,顺便跟太医传了话。
帐篷内,再度只剩下彼此两人。
秦长安开门见山地问。“方才,我留意到你的身手利落,怎么回事?你在北漠虽然跟副将学过大半年武艺,那是却不见你学会这些招数。”
她虽然不是武林高手,但两个兄长全是武将,各种拳法枪法从小看到大,哪怕无法一眼瞧出龙厉的招数何等诡异,唯一能确定的,那不是他在北漠学到的武功。
龙厉枕在柔软的羽毛枕上,赤裸着上身,左臂还搁在她的大腿上,全身只留着白色长裤,他正欲起身,却被秦长安眼疾手快地按住。
“你瞒着我,一直都在偷偷练武,是不?”她不曾撞见他练武的画面,但夫妻两人亲热的时候却不少,她不是没有怀疑过,他这副矜贵身躯,衣裳脱下来之后,有着与生俱来极美的线条,但是练武之前,稍显单薄,有一种大病初愈的感觉。
练武非但没有破坏他的美感,反而让他的胸膛更加坚实,身段看似颀长却有力。离开北漠之后,他常年不再练武,身体上本该有些细枝末节可以窥探,但在床笫之间他却总是龙精虎猛,身子里仿佛藏着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精血一般。
而经过了这一夜,她认定自己的怀疑,就是事实。
龙厉抬了下墨眉,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朕可是为了皇后才练武,毕竟,男人的体力不能太差。”
都在这个节骨眼了,他还有心思跟她说笑?!
心中虽恼,但脸上却没有半分怒气,只是容颜冷凝,冷冰冰地再度逼问。“练武对身体大有益处,难得你愿意坚持,自然很好,可是,我问你,你跟谁学的那些招数,根本就不像是正宗名门正派的功夫——”
“皇后,你是拐着弯骂朕学的歪门邪道?”龙厉似乎心情不坏,朝着外头喊了声。“谨言,跟皇后好好解释一番。”
谨言掀开帘子,走了进来,但脚步停在屏风前,低头道。“娘娘,皇上学的是在最短时间内一招制敌的功夫,这种功夫当然不能跟寻常的招数相提并论,毕竟练武之人需要动辄数十年才能打好基础,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才能出点成果。”
果不其然!
秦长安眸光冷沉,有些生气,练武对于贵族男人而言,往往难以坚持,比如脚法,二哥十来岁的时候练梅花桩,不知从上头摔下来多少回,才能拥有如今的一身武艺。练武,必须慢慢来,耗费个十年功夫,才有小成。
若想在短短两三年学会击杀或者制敌的功夫,那就只能走速成的捷径,她是听说过的,这世上有些旁门功夫,路数偏邪,不走寻常正道,但能在最短的时日里得到不错的效果。她早该想到的,龙厉性子偏邪,他若想练武,绝不是冲着养生健体的方向去的,更不会如她一般有耐心地每日练拳,他的目的很简单,就是在危机重重的时刻,出手更快,下手更狠!
因此,在今日的伏击之中,他能够应付那么多黑衣人的招数,不只是自保,还能为她挡下一拳,靠的就是那偏邪功夫练出来的速度和力道!
“这种功夫,对人身体可有坏处?”她试图让自己平心静气,但没办法,胸臆之间就是烧着一把火,让她很想迁怒于面前的谨言,双目几乎马上就要喷出火来。
谨言面无表情,心里的想法却有些精彩,瞧,皇后娘娘动怒了,看来今晚皇上也要受罪,也对,当初皇上说要继续练武,他本以为自家主子是一时兴起,心血来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