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白了,其实,乌勒当时羽翼未丰,他想的并不是能够一举战胜金雁王朝,甚至让金雁王朝割地退让,那无疑是痴人说梦。他想的,是一战成名。事实上,他用最少的伤亡,带回来大批财富和牛羊,哪怕在我们看来,跟强盗无异,对西朗而言,他就是胜了,就是英雄,就是出兵如有神!因此,他才能迅速积累名声和人心,才能成为西朗国的天子,对吗?”
“聪明。”他的眸色深沉几许:“但,那是四年前的乌勒,四年后的乌勒,想法又会有什么不同?”
醍醐灌顶,就在那么一瞬间。
金雁王朝更换了国君,正是根基不稳的时候,西朗认定这是一个趁虚而入的良机,哪怕不能一口气把金雁王朝吞下,那么,能吞多少是多少。
乌勒此人,哪怕她至今未曾见面,也知道是个心狠手辣满腹野心的家伙,而且,他虽然是一国天子,却没有是非观念,为了想要得到的东西,不择手段。
“此番刺杀,不过是个试探,他冲着我来,实际上是要看我跟龙奕的态度有何不同,若此事不了了之,息事宁人,那么,西朗只会得寸进尺,比起四年前,有过之而无不及。”他轻轻冷笑:“西朗的那支轻骑,有个邪门的名字,叫做阴兵,把他们比作阴间地府而来的将士,强取横夺是一回事,出兵诡异轻巧却是事实。”
“阴兵……”在舌尖辗转重复这两字,秦长安垂眸沉思,却错过了龙厉此刻眼底的一抹森冷。
“阴兵存在于西朗,已有两百年,神出鬼没,无往不利,或许这就是为何明明西朗国力并不强,当初太祖皇帝却不曾将这块地方纳入金雁王朝的理由之一。”
一支被传的极为神勇的轻骑,再加上一个有着狼子野心的狼王,真是一点也不让人省心啊。
她这般想着,却听的龙厉清滑的毫无起伏的嗓音,再度悠悠传入她的耳畔。“一百多年以来,唯独有一人,曾经重创阴兵,之后十年,西朗阴兵再无闹出任何动静。”
心中微微一震,微掀眼皮,那双清亮澄澈的眸子对准那张俊脸,红唇微启,脑海中宛若被雷霆劈中。
“该不会是你说过,金雁王朝唯一一位女将军吧?”
龙厉不说话,那双眼好似古井般幽深似海,牢牢地定在那张俏颜上,直觉地想起山洞顶部的那副不知出处的壁画,那位凤凰天女的神韵跟长安当真很是相像,长相相似,此事不奇怪,一个人的神韵气质却难以模仿。
秦长安若有所思,并不察觉龙厉脸上的异样,低声呢喃,随口一说。“那名女将军,叫做诺敏是吧。”
此言一出,他的双目瞳孔一缩,眉目聚拢了阴沉之气。
壁画上的女子,神韵跟秦长安的确相像,但五官略显模糊,也不知是否因为年代过分久远,唯独他很清楚,那个女人眉心之中,并无一点朱砂痣!
女子身骑凤凰,衣裳飞舞,凌驾于风沙之上,风沙之下是无数堆积的骷髅头,手持的兵器看上去跟金刚锥极为相似——
因此,承平候府见过的人,都误以为这个女子是天女,但正如边圣浩所言,他们看过这世上许多的天女飞仙图,天女皆为霓裳飞舞,柔美端庄,并无手持兵器的天女。
壁画上的女子,却是面露杀机,一身戾气,手中有兵器,脚下是代表死亡的骷髅头,他当初因为此人跟长安相似,实在太过震惊,一直没多想。
秦长安无心的一句话,却把他从一个死胡同里拉了出来,一语惊醒梦中人!
边圣浩的话,先入为主,误导了他独自判断的方向!
与其说是那个女人是什么劳什子天女,甚至还让他一度因为两个女人气质相近耿耿于怀,却没想通这一点!
山洞壁画里的那个女人,根本就不是什么虚无缥缈的天女,很有可能就是那位王朝几百年来,唯一的女将军诺敏!
所谓的凤凰,是因为她的胯下坐骑为一匹枣红良驹,好像名字就叫凤凰,因此壁画上才会把良驹化为一只展翅的凤凰吧!再看她手中紧握的,不是跟金刚锥相似的兵器,分明就是金刚锥!而金刚锥的主人,不是诺敏女将军,又是谁呢!
而漫天风沙处,象征着拥有一片沙漠的西朗国,沙土上的无数骷髅,不就是代表着被诺敏女将军重创杀戮的阴兵吗?!
“怎么了?”秦长安感受到他脸部表情越来越凝重冷肃,那是他鲜少有过的表情,就算刚才说起西朗狼王,他也是稀疏平常的口吻,仿佛在谈论今天的天气一般漫不经心,她不由心中一沉,按住他的手。
“没什么,只是想如何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毕竟,爷什么都吃,就是不吃亏。”他眼底的阴霾迅速消散,眉眼带笑,变脸的功夫堪称一流。
至今,他依旧不想让山洞里的那副壁画见光,毕竟是福是祸,又会带来多大的影响,一切还很难说。
秦长安虽然还有些怀疑,但忍不住笑出声,五官变得柔和俏丽。“谁说你什么都吃?明明刁钻的很。”
正在这时候,帐外传出老太医的声音。“圣上,皇后娘娘的药微臣熬好了。”
“端进来。”
老太医站在一旁等候,还不忘继续说。“娘娘,这里面微臣用了川坝子,洪七等十二味药,肩膀上的伤很快就能化瘀——”
秦长安笑了。“别慌,本宫没有要考验你的意思,你用的药没错,药性温和,而且不会伤及本宫腹内的孩子。”
老太医这才大松了一口气,仿佛骨头都要散架了,不敢多待。在太医院干了这么久,头一回如此紧张,皇后是个女神医,真怕自己但凡用错一味药,让娘娘不满意,那就晚节不保了。
看着那一碗药,她跟龙厉对视一眼,龙厉很清楚,她是药人,一般的药材对她而言,根本没用,喝了也是浪费。因此,哪怕她小时候得了风寒,也只能在床上等着自己的身体慢慢疗愈,她的肩膀上是受了一掌,却不能喝药,但不喝药,就怕太医看出一些端倪,因此,才纵容老太医写药方,煎药,至于吃药嘛……
心领神会,甚至不用一字半句。
龙厉面无表情,将碗递到她嘴边命令。“喝?”
她稍稍坐直身子,把嘴靠近碗边,一闻到那难闻苦涩的药味,忍不住往后缩了下。
“难喝也得喝。”龙厉摆出皇帝的威严。
推又推不开,只能任由他将俊美面庞贴在她略微凸起的小腹上,经历一场激战,她毫无睡意,就算不想听,这些话,每一个字,还是钻入她的耳畔,带来不小的撼动。
“的确料到今晚会有伏击,在我去找你的时候,你也察觉了,不是吗?”他蹭了蹭她的小腹,有种耍无赖的意思。
她眼神一凛,却又不能否认。“嗯,那边林子太安静了,连平日鸟雀虫鸣声都听不到,反常必有妖。”
“你不想回来见我,无妨,山不就我,我去就山。可惜我穿的如此飘逸可口,看上去就山一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窝囊废,一旦身边没有侍卫,必然逃不过这一劫。他们蠢蠢欲动,说不定他们本不打算这么早动手,却因为我的出现提前实行刺杀计划……青青,终究还是恼我了吗?”
这一回,秦长安沉默了,她太清楚他惯用的手段,他示弱,把自己当诱饵,引人上钩,然后,反击,搏杀。
可惜,她不爱啊。
她难免会担心,哪怕他胜券在握,成竹在胸,她还是不爱他的这套方式。
终究,还是对他用情太深了吗?
所以,她恼他了吗?
“嘶——”他突然发出一声抽气声,引来她的注目,墨黑头发如瀑般铺在她的身上,那张俊邪面庞满是忍痛表情。
她看着,一时之间,没有反应。
他宛若精怪般变化莫测,有一千种样子,狡猾如狐,阴狠如狼,敏捷如虎。,…。而如今,又是他的哪一面?是真,还是假?
当她回过神来,才发现男人当真额头冒汗,那不是作假,更不是演戏,急忙坐起身来,扶着他躺回她身旁,斥责一声。“受了伤还不老实吗?”
这般训斥的语气,多么熟悉,仿佛一下子时光倒转,把两人拉回在北漠郡主府的那段日子。
他只是一个卑微却又清高的小倌倌明遥,而她是风光无限的长安郡主啊。
“青青还是在意我的。”
龙厉的心绪在经过一阵大动荡后,变成一朵朵小浪花在里头翻腾荡漾,有些近乎得意的、骄傲的东西起起伏伏,被搅和的晕眩,感觉却十分欢快。
“下回,你别再这样了……”她有些疲惫,却又难以抗拒他的十八般武艺,这个男人,她真是没法子啊。
俊脸靠近,那双眼直直地望向她的眼底深处,好似要把她的话全都搁在心里,听得很认真。
秦长安徐徐开口:“既然当了夫妻,我可不忍心再拿鞭子抽你,但你也不要总是挑战我的耐性,做出这些诱敌深入的混账事来。”身临其境尚且感受不到,如今脱险之后,想想刚才的确是九死一生,心有余悸。
突然,他侧目一瞥,抓住她的手,搁在自己心口。“真要拿鞭子抽我,也不是不行,就怕你心疼。”
“你有毛病吗?”她终究还是忍不住,笑骂了声,笑得很淡,看看眼前这个男人,身段放得多低啊,哪里像是个一国之君?
“嗯,有再多毛病也无所谓,反正娘子会治。”慢腾腾地抚上她的长发,喜欢她的青丝荡在五指之间的感觉,然后情不自禁地轻捏她被养的丰润的双颊。
她又笑了,不过这回却忍不住合上眼睛,龙厉见状,眼神几不可察地一柔。
不久,耳畔就传出她均匀的气息,他却毫无睡意,就这么搂紧她,任由思绪犹如脱缰野马般肆意驰骋。
许是他搂的太紧了些,秦长安低吟一声,他垂眼看过去,发现她依偎着自己睡去,睡得小嘴微张,鼻息略浓,可见今天骑马狩猎,晚上还遭遇一场伏击,把她累惨了。
翌日。
陆青铜一夜未睡,这是他时隔多年重返金雁王朝,通过武举正大光明得到皇上的器重,成为禁卫军统领之后,遇到的第一次刺杀事件。
留下七个活口,他逐一审问,等到外头天放亮,总算问出一些蛛丝马迹。
就着冷水洗了一把脸,陆青铜伫立在主子的主帐之外,俊伟的身躯着墨黑色的禁卫军劲装,草原上的雾气笼罩着他,他手握金刚锥,这是昨晚他在草地上拾到的。
昨晚巡查下属禀告自己,坡上有火光,他及时带人赶去,隐约见过山坡上那对帝后一同迎敌的画面,看得他当下双手出汗,心惊胆战。
只是,这一看,让他十分意外。
妹子长安从小就从他这儿学了一些擒拿术和解脱术,但如今她手持金刚锥,击杀黑衣人的动作一气呵成,游刃有余,招数有些陌生,至少,绝对不是他教她的。他不由地想起了四方城的边家,边家军这个被世人几乎遗忘的名字,再度出现在世人眼前,而且还被皇上封为“神勇军”。承平候府据说还有一位长寿的老太君,带领边家女眷,从四方城挑选适合练武的女子,成立了一批娘子军。
莫不是,从娘子军哪里学会了这些招数吗?
当然,令他最错愕的,是当今天子,他不知道龙厉是何时起,练了一门偏邪的功夫,能让他用最快的时间躲避、自保、反击,当然,这种武功也有弱点,就是禁不起持久战,至多能撑一盏茶的功夫。
但在性命攸关的时候,能为自己挣得哪怕是一瞬间的功夫,就能等来援兵,更能颠倒胜负。
站了许久,直到草原上的雾气彻底消散,阳光普照大地,白银才朝着陆青铜点头行礼。“陆统领,您可以进去了。”
他面无表情地回道。“好。”
说完,就大步走了进去,刚要对龙厉下跪行礼,就见到屏风后缓缓走出一人,正是秦长安,陆青铜忍不住审视着自家妹子。
龙厉轻咳了声,往桌边一坐。“过来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