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听你的吧,皇后娘娘。”蒋思荷冲她一笑,把龙琬放在床上,亲自给孩子穿上娃娃鞋,看着一对龙凤胎跟秦长安相似的五官,更是百感交集。
蒋思荷住下来的两天,龙厉的心里很不爽快,也不知两个女人怎么能有说不完的话,除了晚上的时间是留给他的,一整个白天,两人都窝在一起谈笑风生。
不过,正因为知道在满月酒前,蒋思荷会离开京城返回小行宫,他还是意思意思见了一下蒋思荷。
“皇上。”蒋思荷正想行礼,就听得龙厉挥挥手,颇有些不耐烦。
“免了,坐吧。”毕竟,这女人可是当了自己十年的皇嫂,他对蒋思荷没有太多的尊敬,但比起那些不择手段的女人而言,蒋思荷一贯知晓自己的本分,对他这个小叔子也很客气,表里如一,而她最后不曾因为龙奕退位而一走了之,而是选择跟龙奕同甘共苦,倒是让他高看了两分。
“昨日朕见到孩子们手上的金手镯,小巧玲珑,做工精致,可是你选的?”
蒋思荷一五一十地说。“不过是一些小玩意儿,可是进不了皇上的青眼?”
龙厉挑了挑眉,好整以暇地笑了。“这倒不是。”
抬头看向那个依旧俊美如往昔的男人,蒋思荷沉住气,过去龙厉是自己的小叔,但他们的关系向来是不咸不淡,她做到自己身为嫂子的本分就好,并不指望能跟龙厉太过亲近。她送的小礼物固然不值钱,但秦长安却很喜欢,可是龙厉喜怒无常,性子有些阴阳怪气的,她很难猜到对方马上要说什么。
“其实是夫君亲自找的首饰铺的匠人,拿回来的时候我也觉得样式精致,就带过来了,皇上若不喜欢,收着便是。”在龙厉面前,她称呼龙奕为夫君,仿佛他们只是一对平民夫妻。
龙厉扯唇一笑,蒋思荷把身段放得够低,反而能看出她的良苦用心,他看着也颇为不忍心,即便他很清楚,只要他稍稍动一动手指,就能轻而易举地捏碎龙奕夫妻现在拥有的安宁祥和。
“怕什么?只要皇兄不再做错事,朕不会死咬不放。”
蒋思荷心中咯噔一声,听到龙厉再度喊出“皇兄”这个字眼,她反而五味杂陈,一时之间,分辨不出龙厉是用的何种口吻,奚落亦或是不屑。
“皇上仁义,是国家的福气,百姓的福气。”震惊过后,她还是维持了一贯的淡然自若。
蒋思荷言有所指,并非是简单的恭维话,龙厉上位一年不到,便对西朗出兵,可见他杀伐决断,不是戏言。
她虽然是个女人,或许不如男人对朝政大事有着入木三分的理解,但她喜欢读书,说是读书破万卷也不为过。
以史为鉴,天子的性格决定了他做事的手腕和力度,一并决定了这个国家的走向。
史上的那些有名的帝王,骨子里全都是专横霸道的,他们有的不只是野心,还有扩张版图的欲望。
龙厉但笑不语,打量着面前这个姿色只算是清秀的女人,龙奕这么多年一直专宠楚白霜,除了感情先入为主之外,或许也因为蒋思荷的容貌跟她的身世相比,总显得有些寡淡平凡。男人爱美,几乎是天性,但最后阴差阳错中,龙奕居然重新喜欢上了蒋思荷,这故事本身就有些离奇。
“皇兄能遇到你,也算是他这辈子最大的福气了。”龙厉负手在背,高高在上,嘴角的一抹笑意却显得意味深长。虽然龙奕失去了皇位,却得到了一个哪怕他一无所有都会毫无怨言地跟随他的女人,何尝不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短短的交谈,只有区区几句话就匆匆结束,直到蒋思荷坐上了返程的马车,她的满脑子都是龙厉最后的那一句话。
那是对她的称赞或者认同?他们本来没有过多交集,如今龙奕退位,就更是不必往来了,只是她怎么觉得,一贯冷漠无情的龙厉好似多了一丝人情味?
他认可她对龙奕的不离不弃,因此,他们在小行宫的生活,他也会高抬贵手,不再干涉吗?
只是,从头到尾,龙厉并不曾问过一句龙奕的现状,仿佛还跟过去一般冷淡,但她想了想,兴许龙厉早就在他们周边安排了监视的人马,但凡有些风吹草动,宫里立马就能知晓,又何须多此一举呢?
等蒋思荷出了宫,龙厉径自回到栖凤宫,秦长安正在午睡,摇篮里的龙凤胎倒是醒了,龙厉先是摸摸儿子的脸,再拉拉女儿的手,嘴角有了难以察觉的笑意。
女儿的手腕上,正是一只小巧的金镯子,上头挂着一个坠子,乍眼看上去没什么特别的,唯有他才明白这颗坠子的来历。
这是两颗镶宝九龙戏珠金坠,当年先帝送给龙奕的满月礼物便是它们,只不过是一个黄金项圈上的挂坠。他年幼的时候,还曾经看到已经是少年的龙奕戴在脖子上,因此有些印象。
没想过过了这么久,那东西龙奕还留着,可见他在内心是当真尊敬父皇的,只是后来父皇对自己的宠爱越来越多,反而忽略了其他子女,对此,纵然是一母所生,龙奕心里也难免有过失落吧。
先帝临终之前,遗诏上的确写上的是龙奕的名字,这是白纸黑字,或许外人会心存狐疑,毕竟先帝最宠爱小儿子,这在京城是人尽皆知的,算不上秘密。
事过境迁,龙厉则不难理解当年先帝的决定。毕竟当初他的身子才刚刚好转,又被那些太医所谓短命鬼的理论压了二十年之久,当皇帝不是一件轻松的事,先帝顾及他痊愈的身体无法承受,才会愿意退后一步,选了二子龙奕为继承人。先帝明知道自己给予小儿子太多宠爱,很容易让人在他死后对龙厉下手报复,但龙奕是龙厉的亲哥哥,纵然他坐上皇位,不会对龙厉赶尽杀绝。
先帝一直都是希望给他最大的保护,因为这样复杂的心情,才会在遗诏上书写了龙奕两字吧。
不过,一切都不重要了。
“娘娘,客人到了。”白银提醒了一句。
最近天气渐渐凉了,娘娘每天中午都要睡一觉,这是怀孕时候就留下来的习惯,只是马上就做完月子了,娘娘原本只要睡半个时辰,如今却越睡越久,至少要睡足一个时辰。
有时候,若无人前来提醒,娘娘会继续睡下去,她不知是否因为一胎产下一对龙凤胎的关系,还是因为别的,但她隐约有些不安。
这两日,她曾经撞见从栖凤宫外匆匆走来的皇帝,龙厉那沉默森冷的身影走过来,安静地坐在内室的榻上等候,强烈的存在感让人差点落荒而逃。
在等候秦长安醒来的时候,他的态度清冷得近乎孤寂,那犀利的黑眸紧紧盯着床上的女人,眸光像是覆盖了一层冰霜,疏离而冷酷。
白银即便只是匆匆一瞥,还是不寒而栗,不但觉得他难以靠近,更无法理解他看向秦长安的眼神,为何跟往日有着云泥之别。
一旦皇后醒来,他的脸上不再如此阴冷,常常会有笑容,而眼神也不复幽深狠绝,而是有着浅浅的宠溺。
她不懂,为何在娘娘睡着和醒来的时候,皇上竟然会判若两人。
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龙厉?
“把床帐挂起。”
白银点头,动作利落地挂起红色帐幔,把秦长安扶着坐起来,稍稍整理了下衣裳和头发,就把人请了进来。
来的人,正是秦长安心心念念的蒋思荷。
蒋思荷的目光从翡翠的脸上扫过未做停留,直接落在那一抹身穿樱红色衣裳的娇俏身影上,眉如青黛,眼若泅水,唇似红花,女子芳华正茂,美如画娇似花,通身的气派却又毫无颐指气使的气势。
几乎在同时,秦长安的目光也望向她,蒋思荷的身子还是有些单薄,显得瘦巴巴的,好似怎么都养不出来几两肉,清雅素丽的脸上画了淡淡的妆容,反而显得比过去还年轻几岁。不过,令她惊讶的是蒋思荷今日居然穿了一套桃红色的上衣,下身是宝蓝色百褶宽裙,整个人明亮许多,不再总是给人一种固然端庄得体,却又老气横生的错觉。
秦长安苦着脸抱怨:“你总算来了,我以为你不愿来见我。”
蒋思荷坐在床畔的圆凳上,两人之间并无繁文缛节,只剩下女人之间的默契,她轻轻笑了,没想到秦长安都是三个孩子的娘了,还能对自己露出这般孩子气的面容。
“从小行宫到这里,马车走上四五天,我即便想早些来,可惜背上还未长出翅膀,不能飞过来。”
见蒋思荷的神态自如,而且语气十分平和,仿佛是跟自己的老朋友见面般从容不迫,再加上秦长安很少听到蒋思荷开玩笑的口吻,心里不但错愕,更是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她的确很担心看到一个闷闷不乐、郁郁寡欢的蒋思荷,即便神色表情可以伪装,但一个人的眼神往往会透露出生活给予的苦难或者艰辛,但在用双眼确认过后,她不再忧心忡忡。
“思荷,你看上去过的挺好的。”
“你也这么觉得吗?这将近一年里,我尝试着用另一种方式生活,简单到了极致,反而尝到普通人的酸甜苦辣。”
“你身上这件衣裳——”秦长安顿了顿,不知该如何形容,不过是换了一套衣裳,就好似换了个人般,变化巨大。
蒋思荷的嘴角,噙着一抹笑意,她不疾不徐地解释。“挺惊讶的吧,其实我年少时候挺喜欢这个颜色的衣裙,有时候看到其他妹妹穿,心中很是艳羡。但在长辈眼里,身为蒋家嫡长女本该性情端庄稳重,这些看似明艳实则容易被认作轻浮的颜色,我从未穿过,常常告诉自己并不适合。如今年纪一把,反而不怕被人笑,不怕出丑,只想看看是否当真不适合,抑或我只是一贯活在别人的期许之中,而忘记了自己也有明辨是非的能力。”
秦长安静默了一会儿,心中五味杂陈。“这一年,你的改变很大,而且还爱笑了。”
蒋思荷微微一愣,不得不佩服秦长安永远敏锐的洞察力。“说的我跟夜叉一般可怕,我过去难道没对你笑过?”
“平日里你的笑容很淡,更像是为了笑而笑,如今却是显得开怀,这两者自然不一样。”
蒋思荷笑着点头,生活虽然淳朴平淡,但胜在她可以在平凡的日子里挖掘小小的快乐,可以说是自得其乐。
跟过去的皇后生涯相比,没有大作为,更没有所谓的建树,可是她却因为摆脱了那些渐渐吞噬她幸福感的后妃们,脸上的笑容一天比一天多。
没错,或许有人无法理解,或许有人嗤之以鼻,但她比起当皇后的那几年,她的确更喜欢眼下的田园生活。
“中秋节你还让人送了月饼过来,我真有点舍不得吃。”
“你要是喜欢,以后我每年都做。”秦长安笑吟吟地说,话锋一转。“那位还好吗?”
知晓秦长安问的是她的丈夫龙奕,蒋思荷的眼底划过一丝歉意,幽幽叹气。“他心里还有个结,不过比起刚退位的时候,已经认清事实,慢慢放下不是说说而已。从云端跌落谷底,过尽千帆,谁都需要时间才能疗愈。我知道无所事事的日子对他而言无疑是一种困顿和折磨,因此常常差使他做这做那。”
秦长安一听,来了兴趣。“喔?他们两兄弟全都是养尊处优的出身,自小就有人服侍,居然会愿意干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