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细看去,红扇之上似乎还夹杂了些许雪白。
北地风雪。
红扇轻摇,香风拂面,这个紫衫男人缓缓睁开双眼。
“来了。”
牡丹园外传来轰然巨响,地面随之一颤,尘土飞扬,接着俱是宁静。
死寂一片。
千军万马骤然而停,此刻只余下一道声音。
红亭园外虚掩的木门被人轻轻推开,倒映出两道年轻男女的身影。
马蹄踏地声音嘈杂,洛阳禁军骑乘战马抬首打了个响鼻,马头被人强拉着低下,打了一半的响鼻声音嗤然而停。
奉令出门杀人的玄黄剑宗横叹息一声,拦在两人与禁军之间。
魏灵衫面色平静,一路上白衣白袜不染尘埃,推开木门,率先迈步进入牡丹园。
易潇笑着转身,一只手保持平举在胸前,将那枚印刻着“曹”字三分入骨的狭长令牌举于诸多骑将去看。
洛阳心。
他微笑着后退,直到进入牡丹园,而后合上涂抹漆红的木门,方才放下那枚魏皇赠予龙雀代表了至高地位的权贵令牌。
而见到了“洛阳心”依旧面色不变的禁军骑兵此刻也只能沉默。
宗横抱剑而立,面对百骑面无表情,衣衫被大风吹得向后掠去,他声音平静道:“你们真是好大的胆子。见了‘洛阳心’,还敢生出杀伐之心?”
宗横自然知道缘由。
而百骑俱是沉默。
率队而出的禁军校尉在冠军侯大人逝世之后,被分配至洛阳内城,至今已有十六年,无数次奉令出行,绕城之时,均能看到那位被陛下捧为明珠的大魏龙雀在城内嬉笑玩闹,自小到大,历历在目。
他从未想过这样一个可爱姑娘有朝一日会长大,而离开洛阳内城。
大魏明珠。
北魏能配得上她的,自然只有那位与龙雀郡主青梅竹马的陈万卷。
不仅仅是因为两小无猜。
更因为他是冠军侯大人的遗嗣。
直到今日,魏灵衫与这个来历不明的黑衣少年携手同游洛阳,然后就这么毫不加掩饰地成双结对入城。
禁军校尉想到了那位冠军侯大人生前对自己一行老兵说过:“心为北魏活,躯为北魏死。生死由天命,安得死后一颗心静。”
他几乎是没有经过一秒钟的思考就率队而出。
百骑浩浩荡荡而出,却以一种无比窝囊的姿态停在了那个背转身子面对百骑的黑衣少年身前。
那被捧在魏皇手心之上的白衣少女一路直行,没有一刹那的停顿,甚至没有回头多看自己一眼。
她只是从怀中掏出了那枚洛阳心,而后交予了黑衣少年,后者接过洛阳心之后高高举起。
本来想高呼冠军小侯爷陈万卷名字的禁军校尉硬生生把那个名字咽了下去,而后不得不面色难看地悬崖勒马。
二人行一步,百骑逼一步。
直到宗横抱剑面色难看出现。
他迎着易潇而来,长袖飘荡,步伐极快,路过小殿下身边之时,低声开口。
“劝郡主大人不要入园,即刻返程。”
早就嗅到了那一袭紫衫气息的魏灵衫闻言之后只是轻轻点头,眉眼自若,而后推开牡丹园的木门。
宗横只能将一口叹息吞回腹中,面对百骑,点指那位率队贸然而出的禁军校尉,幽幽道:“你等守城禁军,却玩忽职守,无令出行,本该卸去军职,各自领取军杖十棍,念在郡主大人心善,免去刑罚,速退。”
牡丹园外又响起地面震颤之音。
只不过此刻不再是逼压蜂拥轰然而至的嘈杂,而是离开时候渐行渐远的马蹄整齐声音。
玄上宇没有回头,也知道那两位已经入了牡丹园。
他面上笑意不减,依旧保持着闭眸侧卧姿势。
小殿下后入牡丹园而先至,此刻大大方方坐在紫衫大国师身前。
他笑望向这个紫衫带着北地苍莽气息的男人。
衣衫上沾染着北原冻土,红扇之上黏着未化开的极北雪片。
易潇毫不客气地微笑道:“从北原赶回来了?”
玄上宇没有睁眸,似笑非笑点了点头。
接着他竖起一根手指,在唇前轻轻摇了摇。
“看戏。”
小殿下转过头,站起身子,笑意僵硬。
魏灵衫缓缓站到易潇身边,并肩之处。
一里之内,平铺无数牡丹,大红大紫,极尽天下盛艳。
一里之外,青帷莲花台上,流朱敛紫,传来一声轻笑。
那里多了一道窈窕身影。
高髻宽服博袖。
她背对众生,自顾自轻笑一声。
于是众生便丢了魂魄。
莲花台上,那个女人站起身子,宽大盛服缓缓落下,褪去之后,露出一层素纱,素纱之下,若隐若现一件嫣红如血的朱红色轻衣。
无论那件红衣,还是披在红衣之外的素纱,此刻都微微落下,裸露出她玉白无暇的双肩。
红琴。
红衣。
易潇扭头看那个紫衫男人,看到的只有他缓缓睁开的双眼,那里笑意浅淡而又戏谑。
小殿下默默抬手,芙蕖如蛇般缠绕而上。
玄上宇轻轻抬手,双手捻住剑锋,将那柄妖剑偏移开来。他直视着易潇双目,那里两朵青莲旋转盛开,金光逼人。
他轻笑着重复了两个字:“看戏。”
小殿下深呼吸一口气。
重新将目光挪回那朵莲花台。
只不过看了一秒。
那个背影与红衣儿如出一辙的女人轻轻叹息,素手怀抱红琴,左右拉开青弦。
铮然一声。
宛若洪流城巅,明月落下,淇江轰鸣。
接着是一声极其不协调的剑鸣。
易潇将芙蕖插在红亭之上,重新坐回座上。
北原风雪苍莽,而易潇从未想过,与那一袭红衣的相见,居然会是在洛阳。
魏灵衫坐到易潇身边。
小殿下面色阴晴不定,最终吐出一口浊气。
他巍峨不动,目光不再去看那袭红亭中不断飘起的紫衫,而是望向青帷莲花台,笑道:“好啊,那就陪你看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