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胜城木然没有表情,微微皱眉,四肢失衡的感觉很难受,所以他的双手花费了很大力气才伸到自己脑后,缓缓解开束住乱发的发髻,接着握住发髻,深呼吸一口气。
在秋水怔然的目光之中,对准她攥住自己小腿的双手。
他平静说道:“放手。”
秋水悲伤望向顾胜城,对上的却是这个男人平静到近乎漠然的漆黑瞳孔。
就在这时,八尺山巅传来一声巨大音波——
黄钟大吕,浩瀚钟音,响彻八尺山!
黄钟宫的大殿之内,一块命牌砰然崩碎,炸落漫天玉屑。
接着是第二块命牌,第三块命牌的崩碎声音——
准确的说,是十二块命牌,在一瞬之间同时炸裂。
十二块命牌的玉面速度不一的崩裂蔓延,却在同一刹那龟裂炸开,就像是一剑抹过,而后生死两隔!
守殿人愕然望着满殿溅出的玉石碎片,脑海之中一片空白。
他面颊被一块崩出的玉屑划出极长的口子,鲜血早已流了半边脸面,自己却浑然不知,过了不知多久,才惊觉早已跌坐在地,满地都是命牌碎裂炸开之后的碎片,惘然抬起撑在地上的双手,发觉双手密密麻麻插着玉石碎片,每一块都代表了一位大妖的性命,而他的双手鲜血淋漓。
守殿人嘴唇嗫嚅,怔怔望向自己鲜血淋漓的双手,大脑依旧一片空白。
许久。
再久。
他的大脑终于勉强有能力思索了。
于是骨子里涌来了深深的恐惧。
浑身都抑制不住地开始颤抖。
这是瞬杀?
是什么样的妖孽才能瞬杀十二只九品大妖?
是人类修行者中的宗师,只身杀到棋宫来了吗?
黄钟宫内,撞钟声音苍凉悲壮。
响彻八尺山,一声胜过一声。
{}无弹窗棋宫八尺山。
九宫之中的黄钟宫,右殿之内燃香焚火,殿内半壁极为工整地摆放着住入八尺山大妖的命牌,每一块命牌,都是大夏棋宫妖族力量的中坚份子。棋宫大妖出行,顶着大夏名头,极少有人会阻挡,在西疆北原这本就人烟浩渺之地,即便是北原三大尊者这种级别的人类修行者遇到,也会沉默避让,不愿惹出争端。
棋宫的大妖不多,故而极为爱惜羽毛。
如果有大妖陨落在西疆这片土地,陨落在人类修行者的手上,那么一定是不死不休的场面。
每一块黄钟宫的命牌都刻有复杂铭文,在棋宫玄奥的空间造诣之下,可以清晰传出每一位大妖身死之前的波动,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无从遁形,立即会遭到棋宫无止境的疯狂追杀。
黄钟宫大钟响起之时,整片西疆都会惊闻到那道扩散开来誓不惊人死不休的浩瀚钟声。山上诸妖只管闭眸修行,知晓已有妖陨落在外;山下群妖不能守神,心心念念盼望有朝一日能填补八尺山大妖陨落之后的空出名额。
八尺山分五宫四调,合称九宫。前五宫熊盘虎踞山巅最高处,正宫,中吕宫,南吕宫,仙吕宫,黄钟宫,山巅妖气肆意汪洋,千百年积累,是为大夏妖宫;后四调稍矮一头,大面调,双调,商调,越调,多是些无法修行妖族功法的“人类修行者”,不被北原之外的人类接受,只能滞留在八尺山上,这些年来妖宫不曾将这些人赶尽杀绝,逼得反弹琵琶,没得挑选,只能走了一条山海经中最为短命的末流修行之路。
顾胜城知道自己的少棋公头衔只是个笑话,更知道自己被赶出八尺山巅只不过是早晚的事情。到时候若想苟且偷生活着,要么就沦为山腰四调里最不堪入目的小厮,替那些半人半妖的四调子卑躬屈膝,奉笑度日;要么就狼狈离开八尺山,运气好点,兴许不会死在北原西疆的大雪里。
顾胜城懒得去想那么多。
当自己被逐出八尺山巅之前,也许他自己会找到一个解决方法。
他伸出左手,遮在自己眼前,尾指断缺之处遮不住视线。
八尺山上皆是苍白如雪的流云。
八尺山下算是琉璃无暇的人间。
这里本就是个妖地,自己终归是个人类,要死也要死在人间的吧?
不想活了,那便纵身跳下去吧。
再也不用忍气吞声。
顾胜城闭上眼睛,喉咙翻滚,从出身开始,便处在这个世间的最底层,遭人侮辱遭人践踏,苟且偷生活着,等着翻身的机会,他已经等了太久了,这些年来,他难道忍得还不够多么,他难道做得还不够好么?
风庭城内他连最卑鄙最无耻的偷袭都能做得出来,不择手段只为了赢得与公子小陶的那场赌局。
他输了。
他本就该知道,自己没有翻身之地。
可他不甘心,想挣扎,拼了命也不愿意咽下这口气。
他咬断了自己一根手指,不远万里驱马来到棋宫山下,一路上所见所闻,皆是中原境内自己如同过街老鼠一般的骂名。
顾胜城不在乎这些,他向来不在乎名声。
无论是死心之前,还是死心之后,都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