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只老狐狸轻声笑了笑:“因为您是真正经历这件事的人呐,你经历了真相,把您栽赃成凶手,就没有太大的意义了。”
“我不是凶手,殿下您也不是。那么谁是呢?”
卫无道裹紧了厚袍,身子骨里传来的阵阵寒意,让他开始嘴唇发颤发青,却抑制不住笑意。
殿门外缓缓走进了一个提剑的女子。
易小安面色自若,走进殿内。
拎着的那柄芙蕖耀眼寒光,刺得卫无道眼眸发涩。
老人眼角流泪,柔声说道:“就是她了。”
“经韬殿的侍卫录了笔录,亲眼看见了这位佛门女子客卿在四更天出了一趟经韬殿,但没人能解释她为什么会在那个时间段出门。”老人笑着说道:“这是人证。”
“那个描画师死的时候带着一个灯笼,巡抚司衙门找了一个类似的灯笼去糊弄描画师的妻子,其实真正的灯笼根本没有找到,因为没有人敢搜殿下您的经韬殿。”老人又笑了笑,说道:“而如果搜了,就会发现物证。”
“很多时候世人只相信自己眼前看到的。”
“而经历了真相的人,也并非看到了真相。”
卫无道很诚恳对那个白衣年轻男人说道:“殿下您真的很厉害,找到了十六年前的唯一漏洞。可您为什么没有想过,找到了林意,并不是找到真相的开端,反而有可能是彻底掐灭真相的源头呢?”
易潇的面色有些苍白。
他觉得有些荒诞。
而荒诞的不止是眼前的这一幕。
而是这个老人缓缓又站起了身子。
他这一次掀开了自己的厚袍,当着易潇的面,一层层卸开了贴身的衣物。
一道又一道新鲜的剑伤,在他的身上翻滚,翻开的疤痕还是崭新带着血肉的。
荒诞。
细思恐极。
“所有人都看到了殿下您今天来了我卫无道的酒会。”
“您要彻查当年的那件事。”
“现在兰陵城的所有人都等着结局呢。”
“她来了。”
卫无道指了指拎剑入殿的易小安,身上的伤口冒着热气,痛苦入骨,这个老人居然裹着厚袍忍受了如此之久,如今还可以面带微笑。
“然后我死了。”
声音夏然而止。
这个老人面上带着笑容,微微皱着眉头忍受痛苦。
他轻声说道:“那陛下会看到什么样的真相呢?”
卫无道惋惜说道:“如果您今天不来这场酒会,我也会死在这么一个善用剑且暴虐的剑客手下,饱受千刀万剐而死,但一个仙楼大人物的死,与一个中年描画师的死就不一样了。这件事会依次上传,传到陛下的眼里,所以结局都是一样的。”
老人摊开双手,很无辜说道:“殿下,您看呐有时候伪造真相,就是这么简单。”
卫无道轻轻叹了一口气。
大殿里的酒杯倒了一地,酒水横流,一片狼藉,所有人都散的一干二净。
这位老人裹着很厚很厚的棉袍,穿的无比朴素。
他蹲下身子,很吃力捡起了滚到自己脚下的一只酒杯,放到眼前仔细端详。
他终于明白那个年轻男人为什么要穿一身白衣了。
像是缟素。
更像是祭奠某个人。
他抬起头来,望向易潇,很诚恳说道:“你不该这样做的。”
小殿下面色平静。
狡狐自顾自给自己斟酒,低垂眉眼说道:“十六年前的旧账,你以为你找到了一条线索,就可以把整个事情的真相牵扯出来?”
易潇笑了笑,说道:“可至少我找到了你。”
卫无道拿着平静的声音说道:“你更应该在四下无人的时候找上我,一个复仇者,不该拿这么光明正大的理由举起刀剑。”
小殿下沉默了。
卫无道笑着继续说道:“你现在制造了兰陵城的恐慌,无非就是想在今天晚上,把该找的人全都找出来,像洛阳的大红月那样挨个清算,只可惜你不是柳白禅,这里也不是洛阳。”
易潇平静说道:“我不是非要杀人,我只是想知道真相。”
卫无道的动作顿了顿。
他像是在思考某些事情,想了很久之后,幽幽问道:“你想知道真相,为什么不直接去问陛下呢?”
易潇轻声说道:“大部分事情他都可以给我答案,但唯独这件事情不行。若是我能问出来,他早就会主动告诉我。”
“嗯。”卫无道像是认可了易潇的答案,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这只狡狐平静喝下了酒杯里的酒。
他轻声说道:“小殿下,你其实做错了一件事情。”
易潇眯起眼。
卫无道柔声说道:“你要找的真相,早就被十六年前的大火烧去了,留下的些许痕迹,也就是一些苟活的人。他们没有死去,亲眼看见了那一幕,或者经历了那件事,但无论如何,他们都只是真相的一部分,而绝非是真相。”
他顿了顿,虚弱笑道:“杀一个人,最直接的是刀剑,可有些人是没法用刀与剑去杀死的,千军万马也不行。”
易潇有些微惘。
这只狡狐摇了摇头,语气变得轻柔而缓慢:“十六年前,我勒令制止了那些人去救她,如果你今日来是想寻我的罪,如果你说这就是罪,那么我认了这个罪。”
卫无道闭上眼,回忆着喃喃说道:“我现在坐在这个位子上,有些话是没法说的,我活得并不比其他人自由。我知道你想从我口中听到谁的名字,但有时候真相真的不像你所想的那样。”
坐上仙楼十三楼的老狐狸有一搭没一搭敲着桌面。
他突然问道:“殿下,兰陵城律法里,杀一个平民可有罪?”
易潇眯起眼,忍住耐心,眼眸里的金灿之色被硬生生压了下去。
卫无道自知易潇不会回答,有些无趣地笑着说道:“其实是有罪的,但只要你算得上名流,像是刚刚坐在酒席上的那些人,在兰陵城里杀一个平民,律法都不会去追究他们。”
“那么杀一个仙楼里的成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