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刀架在你的脖上,只是告诉你,我有这个资格。”
一气刀盟的老人柔声说道:“有些话,你听清楚了。”
“西阁吞并刀盟也好,一跃成为江南道最大的宗门也好,你们俩父子浮在江湖上也好,蛰浅下去也好。”
“怎么样都好。”
“有一个道理,你的父亲当年没有看清楚。”
“天下,已经不是三十年前的天下了。”
“淇江只分南北,只有梁魏,再没有其他。”
“江南道排名第一的宗门,看起来风风光光,家大业大,可抵不过萧望的一根手指头。”老人语调平静,“春秋的江南道十大宗门,一夜之内被铁骑踏灭,神将出手,寸草不生,你以为江湖还是三十年前的江湖?你以为九品还是三十年前的九品?”
楚西壁笑意缓缓僵住。
他面上的阴柔不减,阴恻恻问道:“你想说什么?”
“你父亲的野心从来没有停过。”老人深吸一口气,认真说道:“他想颠覆的不止是江南道的江湖,他想合拢十九道的宗门,想着更深层次的事情,只可惜”
“这实在是太荒谬了。”
一气刀盟的老人摇了摇头,“愚蠢,自负,可笑,可怜。”
“你可知,你这样的九品,江湖上有多少人?”
那柄墨刀向上提了提。
楚西壁面色难看仰起苍白的脖颈。
“也就是欺负那些伪九品,真正凭自己实力晋入九品层次的,你就是最弱的那一类。”老人毫不留情说道:“如今大世来了,不提那十八位高居庙堂的神将,还有镇守十九道的那些大人物,单单放到如今势微力薄的江湖上,你这样的九品,就如过江之鲤一般数不胜数。”
“刚刚晋入九品,就忍不住开始打压刀盟。”老人面无表情继续说道:“江南道的十大宗门,彼此之前差不了太多,都在韬光养晦,谁会在乎所谓的江湖排名?你为了复仇也好,为了仇恨也罢,伙同其他几个宗门的老狐狸,就为了吞并刀盟,可知要在事后付出多大的代价?”
楚西壁已经说不出话来。
他只是死死盯住这个老人。
目光森然而可怖。
老人置若未睹,冷漠说道:“要实力没实力,要心机没心机,你自认为是一头孤狼,只不过是徒有野心的土狗,你离你父亲差远了!”
楚西壁喉咙翻涌,终于抑制不住那股怒气,双目猩红。
已然失去了理智。
什么大局。
什么谋略。
通通抛在了脑后。
他只要复仇!
西阁少主猛然攥紧缩在袖子里的那枚玉佩,气机尚未迸发,身前的老人正等此刻,墨刀狠狠侧转,刀背重若万钧,狠狠拍下。
一刹那将绛红色道袍的年轻男人拍打得双膝砸下,狠狠跪倒在湖面!
那柄墨刀已经留有余力,不曾见血,依旧将西阁少主的右肩卸下。
老人单手压刀,抵在楚西壁右肩。
楚西壁右臂软绵绵瘫下,左手撑在湖面上,整个人极为狼狈,抬起头来,死死瞪着这个持刀的老人。
老人只是压着刀。
枯老的发丝被风吹动。
他抬起了头,望向天空之中逐渐开始密集的雷电。
“我是个老人,是个早就该死的老人。”
丁一轻声说道:“我漂泊江湖如此之久,深知有些事人力不可为之,有些事人心不可探之。”
“兴许是江湖没落的缘故,我很久没有见过如大王那般惊艳的人了。”
“楚西壁,我和你父亲都见过,可你没见过。”
“人心应有敬畏,因为有些人如天上之雷霆,落在江湖,声势浩大,我们抬头去看是会瞎眼的。”
他轻轻俯下身子,在楚西壁耳边说了几句话。
第一句是。
“我死了以后,刀盟送给你了。”
第二句是。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第三句是。
“看好这一刀。”
春雷湖湖面之上接连炸开数团水花。
一气刀盟的老人极为艰难地抬刀,被那柄漆黑长剑砸得虎口撕裂,已经死死握住刀柄。
西阁少主此刻哪里还有什么风度可言?
那张阴柔白皙的脸,早已被戾气扭曲,楚西壁咬牙切齿,双手紧攥剑柄,一剑一剑比刀势还要凶狠,恨不得把多年来积郁的仇恨全部砸在老人身上!
剑气肆虐纵横,狠狠灌在一气刀盟的老人身上。
老人双手抬起,那柄老刀抵住西阁少主的长剑,死死咬合不肯松开。
他踩在了春雷湖上,脚底元力迸发,硬生生稳住身形。
西阁少主面色阴沉,双手迅猛抬剑,再度重重砸下!
春雷湖澎湃下压,接着两人落脚点炸开——
湖中央早已经空出极大的一圈。
只可惜两人真打起来,都有踩水不过膝的本领,从春雷湖中央一路打出近十丈。
小殿下微微皱起眉头,望着距离自己已经不远的两人。
一气刀盟的老人双手死死攥刀,机械重复抬起,格挡着西阁少主的攻势,看似狼狈,实则留了一份余地,气机固锁在体内,不断撤步再撤步,化解攻势之余,极大的保留了力气。
而那个英俊面容已经狰狞的西阁少主,则是不遗余力宣泄着九品元力,想着硬生生把这个老人砸死。
老人的刀道相当精湛,防得滴水不漏。
只是接连变幻方向的撤退,越来越接近小殿下和郡主大人。
哪怕易潇中途摇桨的时候,临时起意换了一个方向。
郡主大人轻轻说道:“那个老人什么意思?”
易潇面色倒是平静,波澜不惊说道:“无碍,看着好了,这两人翻不出什么波浪。”
魏灵衫嗯了一声,柔声提醒说道:“天要打雷了,能不出手,就别出手了。”
易潇重新将斗笠戴回头顶,微微抬首望了一眼苍穹。
雷光隐约。
墨色莲衣一裹圆的小殿下有些忌讳地低下头,不再去看苍穹雷光闪耀,柔声笑着说道:“放心,我不会出手的。”
“出手啊!”
“还手啊!”
“你不是气焰跋扈吗!”
“当年断人手臂之时,可曾想过会有今天!”
春雷湖湖面,两道身影粘附在一起,一人退一人进,水雾模糊,隐约能看清绛红色道袍的西阁少主压着一气刀盟的老人,一剑一剑砸下,丝毫不留余力。
外人看不清的水雾里。
英俊的年轻男人面容狰狞,低沉嘶吼道:“来啊,来啊,出刀啊!就让我来报答你啊!”
老人两鬓的白发已经染上了红意,斑斑血红,是虎口被撕裂溅出的血渍,飘染到了面颊,眼眉,以及干枯的发丝之上。
他依旧不说话。
西阁少主一口气机,九品之境,全然不曾留手。
一剑之后是第二剑,气机不泄,剑势不减,一气之下可以连贯砸出四十九剑。
这样凶猛的招式,已经算不得是剑法了。
老人年轻的时候练过无数次招架,抬刀,格挡。
那个姓楚的朋友,当年用的就是这样的一招。
反复砸下。
自己招架不住,就只能被砸飞。
只不过当年的楚姓朋友,用的不是剑,而是刀。
这是一招“灌刀式”。
楚西壁用的剑招,是他的父亲由刀招改变而成的。
一气刀盟的老人一次次艰难格挡,极为吃力。
那柄剑上的东西太多。
不单单是元力。
还有仇恨,怨念,憎恶,不甘,野心。
背负太多,所以太沉。
与当年的那人,一模一样。
老人守了四十九剑,等到了楚西壁一口气终于用尽,幽幽吸气之时,陡然翻转手腕,那柄墨刀刹那翻滚一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