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七章 剑骨,还你(上)

浮沧录 会摔跤的熊猫 2454 字 9个月前

即便是再杀伐果断冷血无情的剑客,逢上大事,也不敢轻易拔剑,生怕后悔终生。

人不如剑。

剑哪里需要考虑那么多?

剑只需要递出去就好了。

眼前是人,那就杀人。

眼前是物,那就断物。

人,做不到。

李长歌缓缓闭上眼,再度睁开后,视线有些模糊。

他盯着自己眼前,那一滩被鲜血溅开的灰尘。

瞳孔聚焦,那一滩猩红不断放大,再放大。

大风吹起,掠过荒域大地,视野逐渐清楚了起来。

他的喉咙里一片苦涩。

不断有发丝遮住视线,落下又扬起。

双手撑地,头重脚轻的艰难站起。

摇摇欲坠,最终仰起头来,一片昏沉,恍恍惚惚,宛若隔世。

风雪银城的风雪,在他身旁萦绕,来回,旋转,反复不止。

风雪包裹了师徒二人。

那柄“因果”,就在李长歌的手边。

他只是随意瞥了一眼“因果”,并没有伸手去拔。

大风大雪,在这片荒凉之地上飞舞,掠过。

风雪银城城主有些愕然的听着自己的弟子,喃喃重复着一些外人听不清的晦涩话语。

“废我道统。”

“逐出师门。”

这是她之前所说的话。

狼心狗肺,忘恩负义,还有诸多类似这般。

听到李长歌此刻一字一句,将这些话轻轻念来,连她自己,也觉得无比讽刺。

一只酒壶,砸在地上,滚到银城城主的大袖旁边。

她怔怔看着李长歌。

“两清吧,师父。”

病怏怏的男人摇摇晃晃,终于站定。

他低低笑了一声,望向那个女子,语调凄凉:“无须您动手,长歌把这些年您给的全都还回去。”

跌坐在地的风雪银城城主,神魂深处,有什么猛地颤了一下。

那个本该死去的男人。

不,是已经死去的男人,在她的太虚神魂里,留下了一样不可消弭的东西。

心弦颤动。

有一句话砸进心湖。

“师父”

“是真的吗?”

面容精致若瓷器的女子,怔怔看着此刻坐在自己身前的“大弟子”,心底一阵绞痛,却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说到底,她只是这具身体的客人。

主人已死。

这真是一种矛盾又荒唐的感觉呐。

明明自己不在乎这个病怏男人的死活,师父与弟子的关系,在她看来,只不过是无用的累赘。

凡人之间产生的感情,都是无用的累赘。

可因为这具身子原主人的缘故,她的心底绞痛阵起,来回反复,难以平息。

她能感应到,那位银城城主,其实并不像江轻衣说的那样,全然没有感情。

或许他在捡回李长歌之前,行的是无情大道;而在领养长歌之后,这位北地城主,心中生出了无限愧疚,还有后悔。

女子神魂有些难抑的疼痛。

她想到了自己在鬼门之中看到的场景,那个披着风雪大麾的男人,修为在一众宗师之中算得上顶尖,可绝不后退,一路前掠,一往无前。

他本可以不用那么卖命。

他本可以逃出生天。

他最终冲到了鬼门道场的极深之处,死在了围攻之下,自己才有机会以太虚偷天换日,掠得这具身子,重新来到人间。

女子陡然明白了。

这个男人,是在求死。

是了。

这样一位钟爱的弟子,千百曲折,命运玩弄,依旧奉行剑道至仁,大善之路。

若是有一天,他得知自己的悲凉身世,全是由自己的师父亲手所至。

会是怎样的崩溃?

即便是身在鬼门之中,看惯了人情恶毒的太虚女子,此刻也不忍去想,不忍去看。

假的。

都是假的。

恩重如山是假的,知遇之恩也是假的;师徒之情是假的,所以授艺,赠剑,赠酒,都是假的。

李长歌呼吸有些不稳。

他沉闷咳嗽了数声,每一声咳嗽,都像是要把心,肝,肺全都咳出来一样,一声比一声严重,到了最后,这位本来看起来就羸弱不堪的银城大弟子,半个身子重新俯在地上,披头散发,眼泪都被咳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