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次见面之时,顾胜城身上的气息,还并非如此。
魏灵衫忽然开口说道:“棋宫有两只老虎。哪一只跟你有勾搭,还是说两只都有?”
缓缓后退的顾胜城,轻轻笑了笑道:“这就不劳郡主大人操心了。若是郡主大人愿意回归棋宫,接受血池洗涤,八尺山上会为大夏龙雀,留一个大圣的位置,送出一个宫殿,未来的妖族皇权,也会为你留出很大的份额。”
魏灵衫温柔说道:“若是我有一天登上八尺山,那么应该会和师兄一起,把这个让人讨厌的妖族圣山给平了。”
顾胜城眯眼笑道:“千年以来,很多比李长歌还要强大的修行者,都有过这个念头,而且付之行动了。但可惜的是,他们都失败了。”
披着玄黑大袍的南吕宫宫主,此刻肌肤白得有些不太自然,除了细长阴柔的黑发之外,全身没有一丝多余的毛发,甚至连眉毛,都伴随着上一层肌肤的掉落,而变得极为浅淡。
降青龙,伏白虎。
与那个浸泡在血池之中的女子,多了几分相似之处。
顾胜城双手拢袖,背负在后,玄黑长袍在小山头上轻轻摇摆。
“一个月内,妖族会拿下西关一半的土地,一直推进到大稷山脉。”
他轻描淡写说道:“而那个疯女人会死在凉甲城。”
“淇江南北,所有人都盼着西妖死。这个女人是西域的主人,但很可惜,我不认同,其他人也不认同,如果任由她一意孤行,八尺山会毁在她的手上。所以她死了,对我们都是一件好事。”
顾胜城诡异的笑了笑,问道:“你也是这么认为的,对吧?”
易潇没有说话。
继承玄武大圣衣钵的顾胜城,潜移默化,已经有了高位者的大气魄,举手投足,俱是一派威压。他此刻轻轻吸了一口气,淡然说道:“我说这些,只是想告诉你,等西妖死了,我就可以接手棋宫,那个时候,我们就可以公平的对弈。”
“一个月后,我会定下地点。”
顾胜城挑了挑眉:“西域有着可以攻破齐梁西部道境的实力,不要质疑这一点,你永远也猜不到八尺山后还有多少妖兽。”
“那个疯女人死了,我会带着西域的诚意,跟齐梁谈一谈,如何对抗北魏。”顾胜城看起来没有丝毫的得意,他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变得真挚:“这世上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大家都只是为了利益而斡旋。齐梁没有理由拒绝西域谈判的请求,对吧?”
易潇依旧保持着沉默,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齐梁的二殿下那时应是大婚之宴,若是谈判顺利,我会送上一份大礼,送到兰陵城,为萧布衣的大婚献出一份诚意。”
顾胜城微笑说道:“如果有可能,我希望齐梁能摆出同样足够的诚意,这场谈判,对你,对我,都很重要。”
顾胜城说完之后,本该转身,带着他的使团就此离开。
但他没有。
他站在山头上,想了许久。
“与所有人都盼着西妖死一样,所有人都认为我是‘妖族走狗’,这其实很荒谬。”顾胜城最后平静道:“一个月后,我将成为妖族的主人,而妖族如此漫长的岁月之中从来没有过,由一个人类当棋宫主人。”
“你错了。”
易潇站在他的对面。
小殿下一直没有说话,等着顾胜城。
直到此刻,他终于开口了。
小殿下很认真的说道:“有两点。”
“你到现在还认为你是人?”
“你早就不是人了。”
“所有人都认为你是妖族走狗?”
“我并不这么认为。”
易潇语速放的很缓慢,很诚恳:“我只当你,是一条狗。”
大殿之上,雅雀无声。
安静的落针可闻。
那个蓬头垢面的男人,拎着双刀,与所有人想的都不一样。
在西关西壁垒边陲的这些年,究竟发生了什么,让这位寒门登顶的书生,变成了如今这个样子?
唇心一抹红。
浑身上下的杀气,像是从尸山血海之中爬出来的恶鬼。
江轻衣的声音带着一丁点的沙哑。
他重复着问了第二遍。
“还有谁要治我的罪?”
大殿外,有两道身影,在江轻衣入殿之后,才缓缓进入殿门。
这一紫一黑两道身影的进入,只会让整个大殿更加安静。
洛阳皇都内,那些靠近皇权中央的大人物,在这场西关大败的事件之中。自始至终,都相当睿智的没有发出一丝一毫声音。
之前没有发出。
所以现在也不用发出。
与那些言官不同。
在洛阳大红月那一日,守得府邸上下安宁的万金侯,此刻安然不动,微微低垂眉眼。
他只听身后一轻一重的脚步声,就知道是紫袍大国师和那位森罗道大殿下如今入了场。
这二位负责押送江轻衣回来。
万金侯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一整个事件,关于江轻衣,关于西关,关于所有的所有,还有即将发生的后续都并非取决于他人。
那位紫袍大国师,是棋盘上的棋手。
陛下和娘娘,则是赠给国师大人棋子和下棋权力的人物,享有着至高无上的权力,即便是玄上宇,想要挪动棋子,也要经过陛下或娘娘的同意和认可。
江轻衣只不过是棋盘上的一颗棋子。
是杀是留,是生是死。
取决的是下棋的人,更是赋予下棋者权力的皇权。
而那些言官骂的再凶,再狠,再愤怒,也无济于事。
因为陛下说杀,一字便可杀。
陛下说留,一字便可留。
甚至陛下说赏洛阳也会给江轻衣一份天大的奖赏。
陛下,才是这个大殿上的主人。
这些日子陛下一直未曾说话。
他在等江轻衣回来。
他想看看江轻衣的态度。
现在江轻衣回来了。
江轻衣杀人了。
陛下看到了江轻衣的态度。
万金侯低头不语,没有做出什么的表情和动作,只是动作僵硬的站着,心底想到了一句话。
越是靠近权力中心的东西,越是让人觉得恶心和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