吧嗒一声。
她缓缓低眉,雨滴从睫毛上汇聚。
她蹙起眉头,想着临走时候,与她对视的那双眸子,就这么没有预兆,忽地变了颜色。
青莲变红莲。
那个人
那个自己熟悉的人,就这么一下消失了。
魏灵衫一只手拎着紫衣裙摆,站在屋檐下,看着空空荡荡的古寺,雨势渐小。
古寺里一个人也没有。
还有半柱香在燃,说明先前有人来过。
她好像看到了如山如海一样的人,挤满了自己的世界,所有人都行色匆匆,从屋檐下走过,踏过门槛,入寺出寺,不曾留步。
魏灵衫静静看着古寺屋檐,上面挂着两个香囊,左边右边各自一个。
左边写的字已经磨损看不清楚。
右边囊上字迹也很淡,但是却能看清。
四个字,顺天随缘。
有些荒唐。
有些人在远方厮杀,为了活着。
而有些人就在这里,闲着等死。
这个世界,一直都是这么荒唐。
顺天随缘。
无数条平行线段,遇到一起,叫做缘分。
缘分是一个很奇妙的东西。
首先你要相信有,它才会有。
郡主大人想到了那双眸子的主人,最后对自己说的话。
他说:“等我回来。”
她试着伸出一只手,想等屋檐下的那滴雨滴落下,或者等他回来。
雨已经很小了。
那滴雨滴缓缓酝酿,然后滴落。
啪嗒一声。
并没有落入魏灵衫的手掌掌心。
郡主大人微微怔住,看着一抹油纸伞边缘微旋,接住了那滴雨滴。
油纸伞下,是一个红髻别发,身穿居士服的年轻女子。
她声音平静说道:“又见面了。”
魏灵衫看着她捻起那个香囊,又说道:“顺天随缘你相信有缘分吗?”
这是一个很突兀的问题。
魏灵衫以前是相信缘分的。
现在她沉默了片刻,没有急着回答,很可能是因为许久没有见面,她又的确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易小安笑了笑,收起两个香囊,塞入腰间,折起油纸伞,将伞尖平举,对着门一侧,轻轻抵住,然后转动,旋出许多细碎的伞面水花。
一年之后再见面。
易小安的居士服一身漆黑,带着一身若有若无的杀气。
魏灵衫已看不透她的修为。
易小安仪态自如地收伞而立,轻声说道:“反正我是不信了。”
云端之上,轰然雷鸣。
小殿下说完这句话后,手掌心抵住虚空箭簇底部,猛地发力,腰部微扭,一整面巨大战鼓以圆心那点崩开,连同被钉在战鼓上的神灵,一同炸成漫天血沫。
小殿下一身血红莲衣,衣摆随天顶狂风作响,溅开炸出的血沫却自两旁飞开,他仪态自如抬起头,望着天外再度撑开的穹光。
这一次他的神情凝重了一些。
上面有平静的声音传来。
“可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小殿下笑着点了点头,说道:“自然是知道的。”
他轻柔问道:“你是天外天?”
上面沉默了片刻。
自然是没有回答的。
穹顶再上,无尽风光,一根璀璨金色的手指,缓缓从穹顶窟窿之处探下,仅仅是一截指尖,便压碎了雷云,挤开了金光。
天大神通,煞是威严。
小殿下抬起头来,望着那截巨大无比的指尖,摇了摇头说道:“在你之上,天外还有天”
“在我之上,人外已没有人。”
大君早已跨越了大宗师境界。
此上无人。
此下众生。
那截巨大指尖,溢散迸发着金光,刹那便点在云端之上,崩出的璀璨金色宛如佛光,将整片苍穹全都炸开,“缓慢”波及。
整片天地,俱是极静。
大稷山脉,凉甲城中,接到了一条刻不容缓的谕令。
“撤甲——”
“撤甲!”
“快点撤甲!”
袁四指一只手拖拉着气若游丝的江轻衣,他只剩一条手臂,半只衣袖空空如也,齐肩被西妖撕开,面色苍白,跌跌撞撞。
他松开攥住江轻衣后衣领的那只手,狠狠一掌拍在郭攸之面前的木桌之上,一掌将整张木桌拍塌,灰尘弥散之中,那张尚在流血的面孔,显得犹为狰狞:“给老子把西关的兵甲全都从交战锋线撤回来!”
郭攸之和董允两人面色难看,只是瞥了一眼,就看到了江轻衣身上由飞剑戳穿的鲜血潺潺的细小血洞,还有一身几乎快要碎掉的所谓金刚体魄。
他们不太清楚这样的伤势从何而来。
但毫无疑问。
西妖是不会用剑的。
两位从洛阳接受谕令,承职在西关凉甲城负责督战的官员,此刻抿住嘴唇,想到了最不敢相信的那种可能性。
袁四指袖内,两股血气迸发,他一只手攥住两人的衣襟,厉声道:“给你们十个呼吸,要么做洛阳的官,死在西关,要么”
于是这条谕令顺利地传到了锋线之处。
片刻之后,郭攸之和董允两人相互搀扶,面色惨白走出城主府,看着凉甲城过道之处,一片猩红淋漓,遍地躺满尸体,这些尸体挤在一起,有些身首异处,有些四肢不全,血迹溅了整条凉甲城通向城主府的道路。
袁四指竟是一路杀了过来。
过道上,躺着的,死掉的,都是些来自洛阳土生土长的官员。
这些身穿洛阳皇都官袍的官员,他连一句话都懒得过问,直接杀了,都是些不通修行的文人,费不了多少修为,即便如此,最后到了城主府,仍然是油尽灯枯,不然以袁四指的脾性,很可能等不到十个呼吸,只须等到自己缓过气来,就会杀了当时犹豫不决的郭攸之和董允二人。
这道撤甲的命令极为古怪。
又实行的相当彻底。
撤甲的过程,很有可能会面临妖族兽潮的进攻。
而幸运的,是妖族的兽潮并没有选择进攻。
而是同样选择了撤退。
漆黑的兽族潮水之中,有一头威风凛凛的巨大雪狮,它奔行在大地之上,下一刹那头颅之上有千斤巨力砸来,砸得它头颅直接坠入地面,溅出一朵猩红血花。
一道月白色长袍的女子身影,足尖如绽春雷,轰然踩塌雪狮子头颅之后,整个人如疾箭射出,面色满是惨白,向前疯狂掠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