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此时,方才递出这一刀。
顾胜城瞳孔缩起。
这是一柄什么样的刀?
风雪乍起,映照得刀身殷红如血,像是女子出嫁时候含咬在唇间的大红
大红胭脂。
是极阴柔的恨了。
恨意连绵而不休止。
拖雷和斐常来不及反应,他们也未曾看清那个女子是如何接近顾胜城身前的。
他们只看到那抹刀光撞入顾胜城的怀中。
这世上有能够撕破大金刚体魄的刀吗?
有。
但是很少。
譬如大夏龙雀。
再譬如,这抹胭脂刀。
场间迸发出一声尖锐而刻薄的低吼,没有人看清披着玄黑重袍的顾胜城如何动作,隐约看见他猛然挥臂,那个刺客女子便被轰然拍开,砸向了拖雷和斐常的方向。
拖雷和斐常两个人甚至来不及反应,便被那女子的身躯砸得飞出,将半边城主府都撞塌倾倒。
天光缓缓落下。
黎明来临,曙光缓缓落下。
城主府外,西宁王所率领的甲士一片沉寂,八百弓弩手无人再动,哪怕每个人的臂弩膛上已空,也没有继续动作的意思。
因为一片阴翳笼罩了这里。
这片阴翳当中,似乎携带着莫大的阻力。
连黎明的曙光,都无法射入城主府内,以至于映出了一副极为古怪妖异的画面。
城主府外,黎明来临,曙光射雪,映照无限光明。
城主府内,烟尘四溢,一片昏暗,仍处于黑夜之中。
顾胜城的身上没有一道血口。
那柄胭脂刀没有划破自己的大金刚体魄。
因为那个女人的刀光,一直藏在袖中,一直未曾递出。
此刻在拖雷和斐常所在的城主府废墟当中,两道刀光伴随血光溅出。
胭脂刀如愿以偿的饮血。
提着“胭脂”的胭脂,神情木然而凝滞。
顾胜城狼狈站在原地,半边大袍贴身,他呼吸急促地望着头顶的阴翳。
那里有一抹骤光。
那是无可抵御的一箭。
春秋十六年,也是这一箭,射杀了淇江化龙的穆家老祖宗。
只是这一箭,箭光已经迸发而出,却被人硬生生停在了弦上,拉成了满圆。
若是射出。
黎明永夜,山河万朵,在这一箭之下,都将被尽数射破!
“胭脂是一把刀,黄侯也是一把刀。”
“胭脂是一把杀人的刀,因为她曾经的经历比任何人都痛苦,所以她现在的杀念比任何人都强大。强大到只需要赠给她一柄足够锋利的刀,她便可以拿着那柄刀,杀死自己本没有能力杀死的那个人。”
“黄侯不一样,他是一把救人的刀。”
“这世上很多人握着刀,是想让自己活下去。”
“还有些少数的人,他们知道自己握住了刀,便不会那么轻易的死去,于是贪心地想让别人也活下去。黄侯就是这种人。”
“有些人,再锋利的刀,也杀不死;有些人,再锋利的刀,也救不活。”
“瞎子,记住一个很简单的道理——”
“若是结局已经注定,刀再锋利,都没有用。”
黄侯拦住了兰陵城即将抵达的那只使团。
可他没有拦住大殿下。
因为大殿下根本就不在那只使团当中。
安乐小侯爷从山上一路下来,向着使团奔去。
大旗在北风中鼓荡,车辇上的纨绔子弟,有些还处于没有明白的惘然状态当中,忽地看到有道人影,从远方奔来,带动烟尘,速度快得离谱,接着嗤然停在了使团当前。
他们都是兰陵城的年轻权贵。
所以他们当然认识黄侯。
齐梁的年轻诸侯子嗣当中,只道安乐王是一个骄奢好淫的王爷,所谓“虎父无犬子”,理所应当的认为,黄侯也好不到哪去。
当他们看到那道速度惊人的疾影停下,元气沸腾出窍,赫然是一尊九品境界的大高手之时,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那道人影急停之后,烟尘弥漫,元气轰然一声,最终气势骇人的收回,露出黄侯的面容,目光焦急扫过一圈,声音急促问道:“大殿下呢?”
这些纨绔有些愕然。
大殿下?
大殿下早先在兰陵城出发的时候,便脱了队伍,孤身去了大榕寺。
应是换了一条更近的道,独自去鹿珈镇了?
没有人回答。
一片突兀的寂静。
“来不及解释了——”
“你们就此打住,别他妈再前进了。”
说完这句话,黄侯咬牙切齿望了一眼鹿珈镇的方向,从辇车旁的侍从腰侧抽出一把刀,重新奔了回去。
烟尘四溢。
城主府隐隐有些支撑不住的趋势,墙上无声地迸发出蛛网,悄然蔓延,速度逐渐加快。
西宁王端坐在马背上,沉默而无声。
他的背后,一层又一层的弩手涌出,手中的臂弩已经搭箭上弦,箭镞尖头淬了火,腾腾火焰沸腾燃烧。
肃静又无声。
西宁王没有踏入府邸内。
鹿珈镇城主府府邸门口大开。
顾胜城面无表情,一人缓步上前,拦在了妖族所有人马的最前方,他背负双手,嘲讽说道:“黎明的曙光已经来了,你我等了这么久,就要等到兰陵城的使团了,非生事端,何苦为哉。”
西宁王低垂眼帘。
他沉默片刻之后说道:“兰陵城的使团,是陛下的意志,是黎明的曙光,也是你想要的和平。”
“但国师大人认为,妖族和人族,是不能和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