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我有一箭,当做贺礼(四更)

浮沧录 会摔跤的熊猫 3565 字 9个月前

接着便是一阵跌坠的声音。

钻石跌在地上,被顾胜城一脚踩过,四分五裂,他平静踏过这些世俗界的“粪土”,走向了大殿内环形的高台。

高台围绕着一层红帘,从仙吕宫大殿垂落的红色锦缎,将高台内里的那位新娘,遮掩的严严实实。

只能隐约看到,那位新娘,似乎坐在仙吕宫的王座之上。

隔着一层红帘,顾胜城看到了模糊的身形。

秋水单手撑着下颌,这个姿态,他摆了许久,没有动用元力,勉强可以撑住下巴。

像是一个睡美人。

顾胜城注视着这层红帘,他缓缓地想,当所有的愤怒消去之后,还能剩下什么。

不是倦怠,而不是疲惫。

而是一种近乎于漠然的情绪。

同样的,当极致的喜,与极致的悲,都揉在了一起。

顾胜城麻木地想,自己可能已经没了什么知觉。

这场大婚之宴,摆给全天下的人看,无论如何,西关,北魏,齐梁,都知道自己今日大婚。

八尺山外的警戒放得很空,如果有人前来,侍卫也会让出一条道路。

他期待着有这么一个人,江轻衣也好,北魏的陈万卷也好,或者齐梁的二殿下,是谁都可以。

他在等这些人忍受不住心头的愤怒,然后在今日赶到棋宫。

顾胜城心底还有一个人。

江轻衣,陈万卷,萧布衣,都不如他。

因为自己从来不曾将他们当做自己的对手。

所以那股熄灭的火焰,近乎漠然的蔑视,都会被湮灭,最后散去,即便他们来了,死在了自己的手上,也不会有死灰复燃的情绪,最多的,就是以人血还人血的复仇快感。

他想要杀人。

顾胜城眯起眼,感应着这股疏离的漠然感。

大道漠然而无情,世上九品难破境。

若是不能将情绪压下,如何破境?

他魂海里的那道门槛,出现了一丝一毫的破碎感,像是那道阻挡了天人之隔的天堑,就此裂开,不再成为阻隔。

也正是此时,顾胜城忽然抬起头,像是看到了一个熟悉的朋友,瞳孔里猛然迸发出炽热的光彩。

八尺雪山上,溢散云层中。

小殿下神魂同样感应到了顾胜城的存在。

两人九品境界的门槛几乎在同时破裂开来。

八尺山下,小殿下神魂翻滚,莲池沸腾,龙蛇蔓延双臂,他缓缓卸下紫匣,将其插在雪地上,然后将双臂摆成张弓搭箭的姿态。

这一箭蓄满,云海翻腾,垂落天光,宛若蛟龙。

山下有人喃喃说道:“我有一箭,当做贺礼。”

大雪一脚深一脚浅。

易潇走出没有多远,听到了身后巨大的妖气鼓荡声音,像是有人张开了双翼,便等同于挣开了天地之间的束缚。

他没有回头。

他知道是魏灵衫,解开了龙雀真身的束缚,为自己分去一部分的妖族力量,好让自己顺利登上棋宫八尺山。

小殿下只是平静地向前走着,他的步伐无比稳定,目光始终望着五里地外的八尺山。

此时已经没有五里。

他能够听到山上传下来的高歌声音,不知道是妖族的古曲,还是中原的乐器,这些都成了无暇顾及的事情,在寂静的雪地当中,易潇走完了最后的一小截路,缥缈的声音,就像是潜意识里的古谣,若是不去注意,便在脑海里烟消云散。

莲衣飞舞又落定。

最后的这一段路,他在想一些事情。

原本胸膛里鼓荡要溢满的东西,此时终于缓缓平复了下来,可能是从北原到西域的路程太过遥远,又实在太过寒冷,再热的血,都会被大风吹成冰渣。

易潇在想,人有时候要做的事情,究竟是为了什么。

他看到了八尺山山脚的山门。

那里一片狼藉,土石崩碎,只留下残缺的山门石柱,被风雪侵蚀,惨不忍睹,像是被人砍了一剑。

的确被人砍了一剑。

当年大师兄要杀上八尺山,是为了什么呢?

小殿下闭上眼,他缓缓摊开双臂,感应着狂风绕过巨大紫匣平滑的匣子背面,从耳边,从脑后,从腋下穿行,一路跨越北原,伴随自己来临至此,最终沿着山门向上。

八尺山上,一尺一登天。

他像是生出了某种玄妙的感应,元力或是魂力,亦或是二者兼有的,突破了某道妙不可言的门槛。

他闭着双眼,站在山门下,张开双臂,像是一只即将乘风而行的鸟儿,莲衣飞舞,巍峨不动,灵识却凭虚御风而动,如一尾游鱼,随着天地大风一同扶摇而上。

他闭着眼睛,却好像看到了这片雪原上的天地万物,不断的拔高,再拔高,云雾飘渺间,他看到了第一座宫殿。

那座宫殿修葺得气势磅礴,大红漆色涂抹雪砖白瓦,当初大师兄登山之时,八尺山上的剑阵迸发,剑气击溃剥落了这座宫殿的砖瓦,之后重新翻修,今日顾胜城大婚,在砖瓦上涂抹了一层红色,以表人类世界当中的喜庆意味。

牌匾上二字。

越调。

棋宫的五宫四调,越调最低。

越调大殿里,有低吟水袖的舞女,在殿内起舞,这些多是妖族的狐女,媚骨天成,嗓音细腻,哼唱着的,也正是细腻的越调古曲。

再往上便是商调,双调,大面调

棋宫的九座盛大宫殿,以古曲里的五宫四调命名,大雪摇曳当中灯火通明,红烛如海,神识看去,不知有多少妖气隐匿,又有多少妖族享乐沉溺。

一片安乐,歌舞升平。

何等太平。

小殿下心头本该旺盛如炉火的愤怒,在风雪之中缓缓熄灭。

那缕吹上八尺山山巅的雪气停住。

他的神识魂力也便就此停住。

他站在山脚下,闭着眼,就像是站在了西域最高的云端顶部,站在了比八尺山还要高上那么一些的高度,就这么平静地低下头,俯瞰世间,看着这片西域大地,一片惨白,没有阳光,千百年来,年年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