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刚刚的那种状态就叫做顿悟。
顾胜城同样进入了顿悟。
他甚至可以再接着悟下去,可当他看到了顾胜城同样进入这种状态之后,他便选择了毫不犹豫的退出。
然后,这一箭便射了出去。
然而这一箭并没有射向顾胜城。
而是射向了那层红帘之后的女子。
一个人破境的时候,若是被一剑砍中,会是如何?
若是他有大金刚体魄,那么这一剑砍不死他,他未曾动摇心神,那么便不会影响破境。
换成一刀,一枪,一箭,都是这个道理。
可若是他所羁绊着的,所热爱着的,所狂恋的,所依托的那样东西,被一剑劈得粉碎呢?
仙吕宫内,红帘因为染上鲜血的缘故,变得沉重而拖曳,那一箭射过之后,狂风才堪堪追来,红帘被大风吹得几乎要平行地面,摔出一连串的血珠。
顾胜城听到自己心底有一声咔嚓声音。
那一箭没有射到自己。
却把自己心底最柔软的那一块地方射碎了。
他“噗”的喷出一口鲜血,面色惨白如纸,凄凉看着红帘拂起之后,那个被一箭射得缺了一整个上半部分的王座。
连同着仙吕宫宫殿的后半堵墙,都被这一箭射穿,而当“收敛”的箭气外放之后,红帘彻底的崩碎,成为灰烬。
入目所见,便是一片苍莽白雪。
还有喷涌而出的鲜血。
仙吕宫内这时才传来惊恐和愤怒的暴乱声音,五位大棋公急忙出门,一齐去催动留在棋宫山上的那座剑阵。
顾胜城站在原地没有动弹。
他双手垂落,眉眼也垂落。
他低低笑了一声。
血泪溢出,触目惊心。
易潇屏住呼吸,从山门处开始奔跑。
这一条路,三年前有人来过,当年留下的那条血径,如今看起来依旧清晰,终年大雪依旧不能掩埋。
小殿下背负着巨大紫匣,第一次停住脚步。
他抬起头来。
看着黑压压如潮水的影子,漫天的戾气,数之不清的妖兽,就这般铺天盖地涌了下来。
狂躁的喧喝声音。
山哭海啸。
易潇面色有些苍白。
他不知道当年大师兄要面对的,是不是这种数目的妖兽。
头一次生出人力有时尽的感觉。
即便是在大稷山脉,一眼望不到头的凉甲城兵卒,也未曾给自己这种近乎于无穷无尽的感觉。
他只是下意识攥紧了扣在肩头的紫匣带子,轻声喃喃说道:“总不能让我在这里就用了你吧?”
当然没有回应。
易潇一只手拍了拍背后紫匣,然后深吸口气,站稳脚步。
袖内滑出漆黑剑光。
漆虞长鸣,漫天黑潮冲下八尺山,一袭莲衣停顿刹那,迎着黑潮,冲上八尺山。
剑光叠剑光。
血径覆血径。
与三年前如出一辙。
八尺山上有一座巨大剑阵。
四圣里的青龙喜剑,白虎擅阵,于是便有了那座剑气冲霄九千九的巨大剑阵,若是全力催动,威力惊天彻地。
然而这一箭来的实在太快,以至于没有一个人反应过来。
从苍穹顶端垂落的天光,千年以来从未如此强盛过。
这一缕光从天顶垂落,仙吕宫的殿内投射出斑驳的光点,而殿内所有人都抬起头来。
强光穿透阴翳,狂风席卷大殿。
山下的小殿下松开搭弦的那只手,于是那一箭便从虚无的弓弦上迸发开来,一路卷开霜草,卷开山石,闪逝射向了八尺山的山巅。
那座仙吕宫内。
这一箭,并没有势若奔雷,而是极致的安静。
像是一阵风,或者不存在。
拦在这一箭路径上的任何物事,都变成了一阵风,或者不存在。
半边身子被箭道凿空的妖兽,像是被虚无棍杆戳穿的宫殿,在寂静了一下之后,猛烈地震颤了一下。
没有鲜血,没有痛苦,没有嚎叫。
一切都在这一箭下归零。
九品境界的元力是外放。
而突破这一境界之后,则是内敛。
不仅仅是元力,还有更多的东西。
如愤怒,如悲伤,如欣喜如众生万相,不展颜露色。
菩萨低眉,所以慈悲六道。
金刚怒目,所以降服四魔。
而当这一箭真正外放的时候——
仙吕宫宫殿内,迸发出入大日骤然炸开的灼目光芒,一缕又一缕从宫殿内不受控制的溢散迸发。
第一刹如浑沌,第二刹如开天,第三刹如灭世。
顾胜城的背后,那柄箭的箭道虚无划过。
没有瞄准他,而是瞄准了他的肩头往上,面颊往左。
质地轻柔的红帘一瞬间被箭道凿穿。
那一箭来得太过于迅速,以至于红帘连被箭气带动卷起的预兆都没有,直接被虚无的箭气射穿。
连同红帘之后的那个人。
那个保持着单手撑颌,像是睡美人一样,端详坐在王座上安睡的女子。
顾胜城的面颊上便就这么的,多了一蓬温热。
他怔怔站在红帘之外,过了许久,缓缓伸手在自己脸上抹了一把。
是鲜血。
温热的鲜血。
活人的,温热的,鲜血。
只是,这是,谁的血?
在那一箭射出之后,山下的莲衣便开始动了。
易潇一把拽出插进雪地里的紫匣,深吸一口气开始奔跑,与此同时,在一瞬之间重新将肩带拴紧,捆缚在自己背后。
龙蛇与株莲齐开,大雪和山石同色。
莲池里的莲花盛放的不讲道理,莲花蕊旋转绽放,溢散的璀璨金光逐渐有转黑的趋势,最终被易潇压在了第五境界,莲池内那条尾鱼摇曳,龙蛇欢鸣,将体魄缓缓提升到了大金刚境界。
易潇闭上眼,感应着周遭事物清晰而深刻的变化。
他在这一瞬间,明白了当年的大师兄为何能够杀上八尺山。
江湖的武夫修行,有举重若轻,举轻若重,两道门槛,凡事有先后。
而修行元力,剑气,或是佛性,都殊归同途。
当你没有的时候,你会渴望拥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