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胜城用力过猛,以至于自己的身子,每一根血管、经脉,都在轻微的震颤。
此刻他缓缓松开手掌,深深吐出一口气,看着这个自己不认识的衰老剑修,双目突瞪,一口剑气早已衰竭,被他打得七魂六魄都已升天而去,缓缓瘫软在地,再无气息。
顾胜城压抑胸口杀气,虽是气盛,却是力竭,他单手轰杀衰老剑修之后,收拳而立,面色平静环顾一圈,看着周围一片荒芜。
连那条黑环蛇,也在自己刚刚迸发而出的无差别杀势当中,被震去魂魄,遭了大祸,尸体不知碎成极快,被掩埋在周遭一片狼藉的石壁碎块当中。
顾胜城没有去看那个已死的衰老剑修,还有那条黑环蛇,只是重新选了一个方向,继续前行。
“小殿下,你问什么是江湖?”
“若是殿下有天身不由己,便是在了江湖。”
易潇的浑身都在颤抖,他的衣袂,发梢,嘴唇,指尖,都因为心底那股缓缓升腾的愤怒火焰,而变得震颤,不稳。
他捏紧了那根发簪,死死盯着那个巨大的怪物。
两张永远诀别的面孔,此刻浮现而出。
出兰陵城的那一天。
老段笑着说:“殿下,这一路上,您大可放心,老缪和我都是江湖上顶了天的高手,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八品又算得了什么顶了天的高手。
老缪当时说了一个字。
“善。”
小殿下闭上双眼。
这一刹那,时间如同凝固。
他想到了在南海终巍峰上,大师兄对自己说的话。
“赵淳风把他的剑骨给了我,元气也给了我。”
“这半根木髻,勉强算是一把剑。”
“这是我留给这世上的,最后一把剑。”
大师兄的,最后一把剑——
易潇双手攥紧木髻,对准那只巨大的“池鱼”,剑气迸发。
来自北原的无尽风雪,纷纷扬扬,轰然而出,在虚空之中卷开一条螺旋通道,如万剑倒开,刹那贯穿那条巨大龙蛇的头颅,难以想象,那根纤细的白凉木髻,居然裹挟着如此恐怖的杀伤力。
易潇瞳孔缩起,带动那根木髻递出“这一剑”的双手,因为巨大而无法抵抗的后坐力,带着整个人重重向后抛去,砸在石壁之上,砸出一张蛛网。
烟尘四散。
虚空之中,熟悉的血腥气息弥漫。
易潇喘着粗气,感应着这根发髻里的剑气,不可挽回的消弭,最后灰飞烟灭,轻轻嗅了嗅鼻子,想着原来洞穴前石路上弥漫的血腥气,就是这条畜生的。
他面色有些苍白,紧攥木髻的双手有些发麻,此刻居然有些脱力。
易潇看着眼前被清扫一空的前路。
他已经猜到了,这里是一处迷宫,若是记不住来路,可以靠着打碎石壁去强行破开迷宫
可若是自己恢复全盛之势,手持大元气剑,也不可能斩开如此之长的一条空荡走道。
这一剑之下,破开了一条直线上所有的石壁,递出的一剑剑气,直接通向了尽头之处,甚至勾动了霸王墓上空的剑气禁制,有无数剑气回荡碰撞,声势浩荡,滚滚如雷。
那条“过江龙王”,头颅被剑气钻空,中间的血气都被蒸发,瞳孔还保持着最后一秒的收缩,只是已无气机。
易潇喘着粗气,闭上眼。
手指缓缓平稳下来,他将长发重新盘起,将白凉木髻重新插回发间。
易潇没有说话,就这么靠在石壁上,束好了头发,静静看着那头巨大的“过江龙王”尸体,被大师兄留下的那一剑贯穿头颅,彻底湮灭了神魂,身上的鳞片依旧无意识的反复贲张,空空荡荡的血口,很快就被粘稠的血水渗出,铺在地面上流淌。
易潇低低笑了一声。
他站起身来,扶着石壁,踉跄向前行走,全然不去想,若是自己遇到了那位剑修,或者是顾胜城,发簪已经没了,又该如何。
只是木然的前行,走过一地又一地破碎的石壁。
除了破碎的石壁,一地的石屑,还有刺鼻的血腥气息。
昏暗的走廊,石壁之间的间隔越来越小,压制在头顶上方的剑气越来越盛,连行路都变得艰难。
易潇忽然停住脚步。
视野在此刻伴随着抬头,变得开阔起来。
所有的迷宫,汇聚到了这里,便到了终点。
这里并不是迷宫的终点。
却是最终的出口——
密密麻麻的石壁,指向了这里,一处巨大的,空旷的,充盈着光芒的空地,若是这处墓地处处荒芜,那么这里,竟然如江南的四月草原,芳草摇晃,叶上滚落水珠。
上方是无尽的天光。
巨大的圆形迷宫,最中心的,便是这么一块墓地。
草叶摇晃,剑气压顶,有一块古碑,与墓地前的那块材质无二,色泽也一模一样。
上面写了两个字。
天门。
在那块古碑之前,斜插着一柄狭长的古剑剑鞘,剑鞘朴实无华,看起来并无任何出彩之处。
易潇已经跌坐在地,震撼地无以复加。
天门
天门
霸王藏了三把剑,天门,鬼门,龙门。
世上谁知天门在哪?
谁能想到,天门就在八尺山下,千百年来都在此地,为血池提供着无穷无尽的血气。
谁又能想到,一口棺材,就这么压在天门处,霸王的灌顶剑气,无穷无尽,压得这里千百年来不能动弹。
只是那柄剑鞘空空如也,剑呢?
易潇想着走过那条石壁回廊时候的剑气意志。
“剑呢?”
“剑呢——”
“剑呢!”
剑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