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衣大汉竟坦然受之崔耕的礼敬,满意地点了点头,道:“看在你还挺懂礼数的份上,某家就再教你一个乖。你去查一下,那个韩刘氏,唔,就是你口中的刘菲雨,是不是真有个妹妹叫刘菲雨?就算真有,是不是眼前的这位?另外,你再查一下衙役孙江,是不是本来就是漳浦县的衙役?你没发现他身为本县衙役,从一开始到现在,就从未对一县之尊的薛应德礼敬过一分吗?”
大汉的话音刚落,便听得两声——噗嗤!
孙江和那个采花的衙役暴起发难,一左一右,两把明晃晃的尖刀径直插进了刘家小娘子刘菲雨的体内。
“快,拿下!”崔耕当即下令。
不过,晚了!
刺杀得手,孙江和那采花的衙役对视了一眼,咬破了嘴中的毒囊,顿时七窍流血而亡。
霎时间,已经有三条鲜活的生命逝去!
轰!
崔耕脑子猛地一炸响,心中大震,这是要出大事的前奏啊!
倏地,他大步上前,顾不得礼仪一把擎起县令薛应德的官袍领口,咬牙切齿道:“薛县令,一个案子五条人命(包括韩良夫妇),就是报上刑部,都是了不得的大案了。你现在千万别告诉我,你还是毫不知情,什么都不知道?”
“崔御史开恩啊!”
薛应德这回才算是麻了爪了,赶紧把自己所知道的和盘托出。
就在一个多月前,武三忠的手下果毅都尉梁波找到了他,让他帮一个小忙,事成之后,可以把他从漳浦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调走。
这个小忙就是,安排两个生人,进莆田县当衙役,并且对他们的行事给予方便。
至于其他具体的事情,梁波并没有安排他,不过也让他无需打听。
这种小忙对薛应德而言,自然是不费力气,而且百里无一害,他自然应承下来。
可结果竟然是今天公堂上这一幕……
这是他没想到的。
最后,他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着崔耕,道:“卑职以为那个刘菲云跟梁都尉有什么特殊的关系呢,就想做个顺水人情,完全想不到他们光天化日下要辣手杀人啊,还请崔御史明查。”
这话崔耕倒是相信,武三忠就是要拉拢羽翼,也不至于找一个小小的薛应德。既然如此,事关人命的案子,就不会让他牵连过深了,仅仅提供便利足矣!
既然现在知道是武三忠手底下最能咬人的疯狗在后面使坏,崔耕竟也褪去了刚才的那番焦躁。
不过,他也有个疑点想不通——按理说,当官十有八九都一次两次的判错过案子?若是判错案杀错了人,肯定会有惩罚,但这是公罪,最多不过是丢官罢职。甚至有的时候戴罪立功,将功补过,顶多被降职贬配,不一定会革职成白丁。
若是梁波此番设计就为让自己放错了人,那大不了再抓也就是了,即便纵有惩罚,那也不会太过严重?梁波废了半天劲,就为了败坏一下自己这个新任岭南道肃政使的官声?
那灰衣大汉似乎看出了他的疑虑,道:“嘿嘿,肤浅!若我是梁波,等这个案子一判完,马上就命孙江出首,说崔御史贿赂了他银子。接着,再让那刘家小娘子出首,说你为了娶她为妾,答应她故意错判此案救下她姐姐。人证物证俱在,就由不得崔御史抵赖了。身为御史言官,贪赃枉法,还涉及女色,嘿嘿,轻则丢官罢职,重则人头落地啊!”
啪嗒
崔耕握在手中一根执法竹签倏地掉落于地,喃喃道:“原来如此!是崔某将事情看得过去表面了。没想到,人心竟如此险恶!若不是今天遇到了先生,我岂不是要铸成大错?”
这灰衣大汉这拨点醒,真是帮我躲过一劫啊!
真心的感谢!
发自肺腑的感谢!
只见崔耕站起身来,再次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大礼,道:“这位先生,你既熟悉刑名之事,又颇识人心诡诈,一定不是个普通人吧?能否把您的的姓名赐下?”
见着崔耕连番多礼,灰衣大汉也觉得再这么装逼下去有点说不过去了,赶紧起身也回了一礼,并如实禀道:“当不起崔御史如此之大礼啊!实不相瞒,某家姓周叫……”
可听完了他的名字之后,崔耕的脸色却变得比刚才还要难看煞白,眼神古怪地在对方身上徘徊着,我的天,怎么会是他?
崔二郎彻底欲哭无泪了,心中不断哀嚎着,真尼玛坑爹啊!大哥,我收回刚才的话,也收回刚才那些礼数,现在就当咱俩完全不认识,成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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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说话的声音不大,但却是格外的清晰,一字不落地传入崔耕及漳浦县令薛应德的耳中,煞是刺耳!
当然,公堂里头的官老爷都能听清了,更何况是公堂外围观的百姓呢?
大唐坊间的老百姓,民风彪悍但也淳朴,爱凑热闹也爱听八卦,但不代表他们啥也不懂。
这说话之人明显就是在赤果果地藐视,不,是堂而皇之地在嘲笑崔御史是个二逼汉子嘛!
好家伙,这可是有大热闹可看啦!
哗啦
百姓们纷纷往旁边闪退,自觉地将站在围观人群中说风凉话那厮,暴露在崔耕、薛应德等官老爷的眼前。
这是一个灰衣大汉。
此人身材高大,国字脸高鼻梁,一双剑眉斜插入鬓,两道虎目不怒自威,年轻的时候,肯定是个标准的俊朗男子。
至于他现在的年纪就很难说了,说他四十岁也成,皮肤白皙脸上没有多少皱纹。说他六十岁也不过分,因为满头银发随风飘荡。
“我道是谁,原来是你!好你个周……”县令薛应德还真认识此人,马上脸色巨变,准备让衙役上前拿人。
孰料,薛应德还来不及叫出对方名字,就被灰衣大汉猛起暴喝一声,硬生生被打断了:“闭嘴!我与崔御史讲话,哪有你这狗官插话的地方?莫非你想阻塞朝廷的言路?”
哟呵,还知道阻塞朝廷的言路!用词儿很专业嘛!
崔耕一听,就清楚单凭这气势还有这用词,眼前的灰衣大汉绝非寻常百姓人家,于是抬手看向薛应德,劝阻道:“薛县令还请稍安勿躁,听他把话说完。连当今圣上都亲自接待民人告状,更何况我这个小小的七品岭南肃政使?”
薛应德面色惶急,抢先道:“可是他……”
“退下!”
崔耕不耐烦地低喝一声,显然动了肝火,霎时摆出岭南道肃政使的范儿来,强令道:“没什么可是的。薛县令且退坐一旁,有事本御史自会叫你!”
论品秩,二人不相上下。可谁让崔二郎是岭南道肃政使呢?在朝廷序列里,崔耕这个七品御史的含金量,可是比他小小的一个下县县令要强太多太多了。
若要强分二人职事尊卑,自然是崔耕更胜一筹!
一声令下,薛应德只得悻悻地坐了回去。
崔耕这才问那灰衣大汉道:“你是何人?为何刚才会有此一言,你为何说本官被人卖了还替人在数银子?”
灰衣大汉道:“我姓字名谁有什么紧要的?莫不是崔御史只听得百姓叫你崔青天,听不得一句逆耳之话?”
逆耳之话?
唯有忠言方会逆耳,这汉子话里有话啊。
崔耕闻听此言,非但没有恼怒,反而嘴角微翘。
他爽朗一笑,道:“好,不问你的名姓也行,但你刚才讥笑本官盛名之下其实难副,总得给我一个解释吧?口出狂言,总得来些干货,不是吗?”
“干货?你这比喻倒也恰当!”
灰衣大汉径直道:“某家的解释就是——此案,你完全判错了。”
崔耕惊咦了一声,问道:“怎么判错了?你且讲来听听,朝廷能授本官岭南道肃政使一职,行走于岭南道诸州府县城,不外乎便是广开言路,平反冤屈!讲,放心大胆地讲!”
大汉眼光往四下里一扫,忽道:“这个不急,只不过你坐着,我站着,这便是崔御史的待客之道?”
擦,这家伙的谱儿还挺大的!
崔耕也懒得和他计较,命封常清给搬来了一个小圆凳。
那大汉坐稳之后,才把此案的疑点一一道来。
疑点之一,既然刘菲云说路上没什么异常的,为何又单单点出蓝荆花树林?好吧,就算这是她随口一说,但讲个树林就算了,为何非加上蓝荆花三个字?平日里正常人讲话都是“我路过一个树林”,哪里会讲“我路过一个蓝荆花树林”?这非常拗口不说,也不符合讲话逻辑。再者,但凡你找本地人了解一下,都知道那个树林并不是以生长蓝荆花为主,也没有“蓝荆花树林”这个叫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