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蝴蝶已经被摩挲得光滑,呈现出一股光滑的釉质,很显然,这是一个极得主人欢心的物件。
“哎哟,我的小殿下哎,这不是你最爱的玩具吗,你怎么把他拿出来了。”宫人大呼小叫道。
稚童抿出一个笑,那笑像是害羞。
他道:“阿树,我就把这个送给自父皇,送完便走了,好不好。”
他问好不好。
宫人没说话了。
他杵在那看着门槛内的稚童,过了会,什么都没说便走了。
稚童又坐在大殿门前的台阶上等,天越发黑了,月亮悄悄地跑到正中央,撒在大殿前的台阶上。
扶璃陪他坐在旁边等。
突然,稚童开了口:“你说父皇会不会来?”
扶璃吓了一跳,以为他看见了她。
他又继续:“会来的吧。”
“应该会来的吧…听阿树说,每年我生辰父皇都会来母亲的寝宫呢。”
他似乎在与一个虚无的存在聊天。
“你说父皇会不会喜欢我的木蝴蝶?阿树说父皇以前很喜欢蝴蝶,因为母妃的名字里有个蝶字…他应该会喜欢的吧……”
他小心翼翼地摩挲着这只蝴蝶。
“…希望父皇拿了这个蝴蝶,就会喜欢我一点。”似乎是感到羞赧,他嘴角抿出了一点羞涩的弧度,强调般点头,“只要一点点就好了。”
说着他又露出一个羞涩的笑。
“啊,你也要回家了吗?”
稚童他低着头,用柴棒轻轻地拨动一只落单的蚂蚁。
扶璃这才意识到原来他在和蚂蚁聊天。
她心底微微地涩,伸出手,想要碰一碰他的发顶,却在快要碰上时,又收了回去。
莫名的,她不想惊扰他。
他似乎在沉浸在一个梦里。
突然,前方传来一阵脚步声,稚童惊喜地抬头,当看到来人时,眼里的光瞬间熄灭下来。
是一队巡逻的侍卫。
侍卫们持着长戟安静地走过殿前。
又一阵脚步声来,稚童又抬起头,这次,他眼里的光没再熄灭,而是站起,冲着来人喊了声:“父皇!”
年轻了许多的黎国国主踉跄着脚步,往这大殿前来。他似是醉了,还在挥退旁边欲搀扶的宫人。
听到唤声,那国主抬起一双被酒精熏染的眼睛,等见到稚童,脸色立马就变了。
本就红的脸,胀得更加红,一双眼也红。
他不断挥着手:
“谁放他过来的?”
“来人,把他给孤拉走。”
一群宫人“轰得”上来。
稚童不依,不断挣扎着,回头喊“父皇”“父皇”。
国主挥挥手:“放他下来。”
稚童被放了下来,他立马冲到国主面前,手中木蝴蝶高高举起。
“父皇!我来送你这个!”
他一双黑得透亮的眼睛满是憧憬地看着面前这个掌控着整个黎国权柄的年轻国主,满脸的孺慕之思,好像面前这个人是他的整个世界。
“蝴蝶?”年轻的国主道,“为何送孤?”
“父皇喜欢的!是母后!是母后!”
稚童说着,手却被“啪的”打掉了。
那一下极狠,稚童只来得及看到蝴蝶落在地上的模样,下一秒,脖子就被钳制住了。
国主狠狠地掐着他的脖子:“你怎么敢?你怎么敢提她?!孽畜!”
“谁给你的胆子!”
稚童试图去拨那双紧紧钳制着他脖子的手,一张脸胀得发紫:“父、父皇…阿、阿玉快不能呼、呼吸了…”
男人的手却像是被烫到,猛地一甩。
稚童小小的身体就被甩到地上。
他摸着脖子咳了几声,重新爬起来,将那木蝴蝶捡起,递到男人面前,努力挤出一个笑:“父、父皇,我是来给父皇送这个的,阿云最喜欢的蝴蝶。”
国主像是被吓到,后退了两步。
旋即,下一秒,突然走到他面前,那张脸已经是暴怒。
“谁让你来送这个的!”他啪的将木蝴蝶从稚童手里抢去,丢在地上用力地踩。
木蝴蝶迅速被踩成了几瓣。
而他似乎还不尽兴,要带刀侍卫拿刀来砍。
“父皇…”
稚童眼里已经有了泪。
他抬头,似乎不大明白。
“父皇,为…”
“别叫我父皇!”男人打断他,瞪着他的眼睛染了酒意,全是红血丝,“也别用这个眼神看我!”
“孽畜!”他推了他一把,“死的为什么不是你?”
稚童被推倒在地。
他半支着身体,呆呆地看着对方。
那年轻的男人却似是承托不住他眼神的重量,踉跄地转身,往回走。
“父皇…”
稚童茫然地唤了声。他保持着这个姿势许久没有动,过了会,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走过来,一把抱住他。
稚童在他怀里。
他傻乎乎地抬头,对着老人说:“孙爷爷,父皇不喜欢我的蝴蝶。”
扶璃早已泪流满面。
她不明白,一个父亲为什么能这么狠心地对待自己的孩子。
人族常说,父母之爱,为之计深远。
她想问一问黎国国主,可下一秒,她又被一根绳牵着,不断地往前去。
她看着稚童一年年地长大。
每一年的生辰他都呆在自己的宫殿里,他似乎知道了自己的位置。
他悼念自己的母亲,却似乎自己的父亲别无所求。
他再也没有去试图讨父亲的欢心。
那三四岁的稚童,似乎一夜之间长大了。
他变得越来越沉默,话越来越少,常常一天都能不说一句话。他讨厌与人的交集,身边只除了一个阿树,没有别人。
他只跟阿树说话。
可有一天,阿树掉进井里死了。
他为阿树守了一个月的灵,不再跟任何人聊天。
他越来越消瘦,越来越安静,在黎宫内活得如同一个沉默的影子,无人在意他。
直到有一天,离宫内来了一个白须白髯的仙人。
那仙人带走了他。
……
扶璃睁开了眼睛。
当看到旁边阖眼沉睡的沈朝云时,猛然扑了过去,紧紧抱住了他。
她泪流满面,想说什么,却又支支吾吾说不出,只知道紧紧地抱着他。
黎宫内那沉默的孩童,像一根线紧紧地揪着她的心。
一个被父亲说着“怎么死的不是你”的孩子,
他是如何长到这么大的?
长到现在这样健康的模样…
她的朝云师兄啊…
“怎么了?”
沈朝云睁开眼睛。
扶璃摇头,说不出话来,只会落泪。
他用袖子替她揩泪,声音难得低柔,带了丝笑:“跟个孩子似的。”
一股冲动冲到喉咙口,扶璃道:“朝云师兄!成亲吧。”
“以后,你都有我。”
沈朝云看着她,眼底有汹涌的东西。
他突然凑过亲她。
扶璃被动地亲吻,一吻别,他手摸着她唇,突然道:“阿璃,此事合该我提。”
“我们这便回去禀明师父。”
“嗯?”扶璃被吻得迷迷糊糊。
“成亲。”
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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