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寒绝艳,犹似暗香来。
“劳驾,”素手拈了一红帖递到面前,“验一验。”
与红帖一同递来的,还有一无极宗身份牌。
守门弟子在一股非兰非雪的清香里,将那身份牌接过,檀木制,上面一点气息流转,刻字:
[太清峰,扶璃。]
太清峰,扶璃?
守门弟子看了看木牌,又看着面前绮艳绯霏的女子,面露恍惚。
“仙子是…”
女子朝他一笑,那笑陡然绽放,便似万层雪里盈盈一朵莲,清艳绮靡,一绽即收:“太清真人门下五弟子。扶璃。”说着,她往木牌里打入一点气息,那木牌亮了亮,便熄下去。
这便是过了。
弟子怔怔将身份牌还去,就见那女子又是一笑,接了牌子,大步踏入门中。
另一弟子怔怔看着,突然道:“那便是传说中太清道人的关门弟子?当真是…”
“一任群芳妒…”
“草木之盈,银霜之寂,融于一体…”一人道,“你们难道没发觉,这位师姐打入木牌中的气息…”
“是不太对,倒像是…妖力?”
“啊,我想起来了,门中一直有个传闻,说传闻中的扶璃大君,出自我无极,这位师姐也叫扶璃…”
众人面面相觑,面露骇然。
外界散修不知,但三宗十二门修士人人皆知,妖兽难修,可一旦成为大妖,必有天赋神通,极为强横,为一方霸主,便是宗门内不世出的大佬联手都未必能及,现在传闻中的扶璃大君竟然是太清道人的弟子…
这时,扶璃已经走到了太清峰。
千年未归,太清峰依稀如昨。
只是那半山腰的绿,被满目的红色所掩,清冷被涤荡一空,变得热闹喧嚣。
扶璃站在山脚仰头往上看,面前似乎出现了那漫山遍野的黄色花絮。
在那黄色花絮里,一条红绸从山脚通到峰顶。
曾经,她也是在这拜过堂的。
这时,一位满头白发的修士拦住她:“这位…”
他惊疑不定地看着她:“扶璃仙子?是扶璃仙子么?”
扶璃注视着面前人,只觉那双眼睛有些熟悉。
老者敛袖朝她便是一礼:“仙子恐怕不记得我了,我是朝云师兄府邸的那个小童,还给您买过许多冰碗的。”
“啊,是你。”
扶璃看着面前的老者,他已经老得看不出原来模样了,须发皆白,满目风霜,再不见曾经的天真童稚。
“仙子一点都没变。”
老者一脸唏嘘,望着面前袅袅如烟的女子,心底却不由浮现出另一个人。当年让整个修界都惊艳的白衣公子,如今也不过是一抷黄土。
世事无常,他老了,仙子却还是原来模样。
“仙子,请。”
老者肃穆起面庞,让出上山的路。
扶璃颔了颔首,上山。
时已尽黄昏,风过处,挂着红绸的绿树随风摇曳。
她未直接去举办大典的峰主府,而是去了半山腰的一座府邸。
黑瓦白墙,绿树成荫。
真奇怪,这么多年未回,这里的一砖一瓦都记得那么清楚,连池塘那缺了一角的假山都记得清清楚楚。
多年未打理,池塘内的莲都凋了,倒是主卧外壁上她亲自剪的喜字还在,只是褪了色。
扶璃似乎还能看见一夜惊魂,醒来时那红衣女子冲去峰顶状若癫狂的模样。
她站在门口,并未进去,过了会转身,去了峰主府。
大典果然办在峰主府。
各峰长老与宗掌在座,有些已然换了新面孔,太清道人坐在正首位。
扶璃隐去气息,站在人群里,看着那一对新人。
一千年过去,洛书已然出落得沉稳,下颔留了胡髭,穿一身大红喜气洋洋地站在她大师姐旁。大师姐亦是一身红,两人并肩而立。
修士的结璃大典和凡间婚嫁不同,无需拜堂,只是在两只白鹤与同心契下,由三清道祖见证,礼便算成了。
扶璃看着大师姐眉间隐隐的喜色冲淡了平时的清冷,不由笑了笑。
她还看到了吉香。
吉香老了许多,不复从前言笑晏晏的模样,只面上依稀有些喜色,也看着那对新人。
扶璃并未打扰,待礼成后,悄悄留下一份礼,便往外走。
她顺着记忆一路往前。
太清峰后峰,有零星的雪,她站在峰顶,听呜呜的风声。
月明星稀,唯有一点喜乐传来。
扶璃站了会,抬步要走,绕过一块大石头时,发觉赵凌倚在石边,身下铺了块席子,在那饮酒。
赵凌听到声音,也抬起头来,月光落到她幽冷的面庞,扶璃发觉,她面上还带泪。
赵凌一愣,旋即又一副不大惊讶的模样:“你来了。”
她将杯中酒饮尽,又将对面那杯子往地上洒,像是在祭奠谁。
扶璃走了过去。
“坐。”
赵凌拍拍对面。
扶璃席地而坐。
赵凌伸手过来,替她斟了一杯酒。
两人碰了一杯,赵凌道:“…嗣音师姐已然成亲,他却故去多年。”
“我看着门内人来来去去,却再也没有人记得他,怀念他,想与人说说他的事,却也找不到人。”她撩起眼皮看向扶璃:“没想到,最后竟然要与你才能说起他。”
扶璃知道她口中的人是谁,并未开口。
赵凌却凑过来,睁大眼睛端详着她那张脸,半晌才道:“老天爷对你可真不薄,一千年过去,我们都老了,只有你……我在各地听着许多人说扶璃大君,扶璃大君…”
“你倒是逍遥得很。”
“还不错。”
扶璃一口饮尽杯中酒。
赵凌瞪了她一眼:“我就看不惯你这样。”
她道,身体靠向石头,眯起眼看着天,“总是这么傲…“
她像是陷入回忆:“你知道我一次碰见他是什么时候吗…”
“我父亲是秋玄长老,你跟吉香都说他不坏,可作为父亲,他太坏了,欠了一屁股的风流债,你不知道,他有多少女人,我第一次见他时,他正抱着一个女人亲热,我告诉他母亲死了,他却只是‘哦’了一声,问我‘然后呢’。”
“他问我‘然后呢’,”赵凌吃吃笑,“你信不信,他问我‘然后呢’,那语气,就像死的人不是和他有过肌肤相亲的石头,而是什么小猫小狗。”
“我当时都惊讶极了,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父亲…我想不通,气得颤抖,哭着跑了,跑啊跑啊,不知怎么,就跑到了这儿,就在这石头边,我遇到了朝云师兄,他也坐在这儿,剑就放在膝上,”赵凌对天比了个圆:“天上还有个好大的月亮。”
“…我当时哭得特别丑,一抬头看见他,心想,完蛋了,又要被嘲笑了。但师兄他什么都没说,只是递了我一方帕子就走了,那方帕子…”赵凌望向天,“我记了一辈子。”
“后来我离开时,才知道那里多了一个隔音阵,所以,我在那哭了那么久,也再没人来。”
扶璃安静地听着。
她并不知道,赵凌还有这么段过往。
“…门内许多人都说,朝云师兄性子冷,可那时我就知道,师兄他有颗再温暖不过的心。”赵凌看向她,“所以那时,我很看不惯你。”
扶璃又饮了一杯,冷冰冰的酒液入喉,她笑:
“你看不惯我又如何,朝云师兄喜欢的是我。”
赵凌翻了个白眼,两人又碰了一杯。
喝了许久,她突然道:“回来吧,别在外面晃了。”
扶璃莞尔:“又不讨厌我了?”
赵凌哼了一声:“我还是讨厌你。”
“不过…当年我们这些人留下来的也没多少个了,修仙路漫,晴芳师姐走了,吉香年纪岁也大了,也就这几十年了……”她声音低了下去,“宗门里也没几个旧人了。”
“再说吧。”
扶璃与她又碰了一杯。
两人默默碰杯,默默饮酒。
夜已深,赵凌醉了,趴在席上傻笑,扶璃给她设了个阵,起身,慢悠悠往外去。
她也喝了点酒,趁着朦胧的酒意,去了无崖顶。
无崖顶上,依然是风雪漫天,白皑皑一片。
一颗颗星子缀满夜空。
扶璃站在崖边,千年未归,星辰如故,风雪如故,可能拥着她陪她看星星的人却已然不在了。
她终于感觉到迟来的悲凉。
这悲凉起得那样迟,以至于她现在才真切地感受到:这个人当真不在了,她再也找不见他了。
天地之间,苍穹之野,再无这人的踪迹。
所以,她才不喜欢回无极宗。
扶璃一抹脸,却只是抹到一脸湿。
她想,这人可真是狡猾。
留下这般多,叫她如何忘记他。
扶璃在崖边站了一夜,从月明星稀站到晨光漫天。
大雪纷纷扬扬地下,像是也盈满了伤心。
无处不在的白雪似将一切都掩埋。
等清晨第一缕阳光落到肩头,扶璃才要迈步,却突然“咦”了一声。
这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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