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清言真人的死给予了他很大的打击,所以让他看起来与平日相比十分憔悴狼狈。
邵珩曾设想过很多次、很多种,接下来敌人会做什么。甚至,他也想过会不会是存微山自身出了问题。
但是,他和沈元希,以及其他所有人一样,绝对没有料想到,存微山内部竟会出现如此巨大的空洞。
而自己内部的敌人,又是这般令人心悸和恐惧。
知返峰上寸草不生,邵珩从洞内看出去,将这片赤黄色的大地一览无余,漆黑的山体上影影绰绰的无数洞口,都仿佛一只只漆黑的眼睛,或怜悯或嘲笑或恶意或旁观的看着自己。
那一日所有事情在邵珩心底缓缓淌过。
从他询问亚伯清言是否出关,到夜间前往金泉湾时的点点滴滴。
清言临死之前,对他说了很多话,也告诉了他一些原本不知道的事。
可是,在这孤寂的知返峰上,在邵珩心中反反复复浮现的是清言在他离开时再次说的话:“你是我的弟子,永远都是。”
无论何种境地,无论遭遇何种挫折,他邵珩从始至终,永远都是玉泉峰的弟子,是清言的弟子。
“师尊……您难道……早就预料了今日情景了么?”邵珩闭上眼,两行清泪终于缓缓流下。
………………
归元峰上,集英殿内。
清言真人的遗体已被挪至此处,静静地躺在存微山列祖列宗的牌位之前。
正中央的祖师牌位前,跳跃着永不熄灭的长明烛火,存微真人过去的佩剑池鱼仙剑静静悬在一旁。
自青尊飞升之后,池鱼仙剑上多了一道极为浅淡的青色印记,时不时在烛火照耀下发出微微的青芒。
集英殿内,清璇真人跪坐在清言的身旁,她看着满殿先烈,已经很久很久了。
过不了几日,这上面又会增加一个位置。
“你已神魂俱灭,纵然日后长明烛彻夜燃烧,是不是也不会感觉到一丝一毫?”清璇许是累了,换了个姿势,将纤细秀美的背影露给门口。
四周静悄悄的,连风都没有一丝。
清璇的目光如同看着远山:“直到你死了,我才肯来陪你,是不是很可笑?”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她还会不会一样骄傲,他又会不会那样骄傲?
清璇是真真正正地这么想着。
然而,时光之所以可贵,生命之所以可贵,终究是因为这些事物永远无法重来。
她忍不住伸手握住清言冰冷的手,忽然神情一滞。
清璇收回手掌,目光颤抖地看着自己掌心。
掌心之上,一朵洁白的兰花忽然缓缓绽放。
清璇如同花瓣般的嘴唇不住地抖动着,看着上面极为不起眼的一行小字,泪水迅速布满了眼眶。
她死死盯着清言的面容:“这就是最后与我说的话?这就是你唯一的遗愿?”
夜幽兰枯萎的花朵重新在清璇掌心绽放开来,与她袖旁绣着的兰草相映成一片。
不知何时,清言临死前握紧了那一朵已然败成枯草的兰花。
他无力再留下丝毫讯息,只有先前他本想托付给她的话。
{}无弹窗“我最后问你一遍。”清阳道长眼中布满了血丝,胡须杂乱如同一捧乱草:“你在丑时初就已回到了滴翠轩?”
“是。”邵珩盘膝坐着,脸色犹如白纸。
知返峰上寸草不生,白日抵挡不住烈日,夜里抵挡不住寒霜。
一个个山洞被开辟在悬崖上,而邵珩就被关在其中之一。
禁法符文在洞口如同流水般闪烁而下,这里除了邵珩和清阳外,四周的囚室内空无一人,显然是清阳特意将他安置在此处。
然而,禁法符文除了防止洞内之人逃出外,更有一股强大重力加持洞内,令邵珩举步维艰,只能于地面上打坐,不断消耗真气来抵抗。
清阳蹲在地上,低声吼着:“那么为什么有好几个杂役看到你卯时末匆匆忙忙回到玉泉峰上?!”
邵珩双拳死死握紧,咬着牙道:“弟子……不知……”
清阳狠狠怒骂了一句:“xx的!神霄紫雷剑……神霄紫雷剑……去xx的神霄紫雷剑!”
他猛捶地面,直接在洞口地上砸了一个大坑,一张红脸宛如喝醉了酒一般,声音哽咽道:“师兄明明伤好了,老子还等着和他战个痛快!清璇师姐……等了他这么久……他怎么就死了?二十多年前那么重的伤都没弄死他,怎么到现在……”
清阳当着师侄的面,捂住眼,却捂不住掌中透出的泪水。
邵珩面上青筋剧烈跳动着,死死咬住牙,什么声音都没发出,但那血腥味却早已在口中蔓延开。
那天,先是归元峰警钟长鸣了三声,后就是明心峰的执法弟子列队前来,请他前往归元峰上。
执法弟子神情严肃,但态度依旧恭敬,只是见他安安静静在屋内修行,眼中闪过了一些诧异。
当时的他,还什么都不知道。
现在想来,大约对方在惊讶,为何他这个“凶手”竟还能不紧不慢地在屋子里吧。
沈元希站在存真殿前,邵珩还奇怪为什么师兄都不能进去。
等他看清了大殿中那个静谧躺着的人影时,邵珩整个人宛如五雷轰顶一般。
当亚伯宛如野兽般咆哮着,痛骂着自己时,声声句句他都听得懂,但是又听不懂。
他的脑子如同僵硬了一般,直到亚伯自戕在大殿之上时,邵珩才意识到:他的师父死了,他被人称为凶手。
弑师?
邵珩想笑却只能发出悲愤的呜咽。
他看着清璇真人面无表情地跪在清言遗体旁边,抓着他的手,袖口兰草上有湿润泪痕。
他听着清静师伯、清文师叔、清阳师叔在激烈地与其他人争吵着,甚至在激烈地与首座们争执着。
他听到了他们说伤口是神霄紫雷剑诀所造成的,听到了他们说清言死的时候没有丝毫反抗,所以必定是极为亲近之人。
然后,太律真人令他交出本命仙剑,交出随身携带的其余事物。
然后,他被对待罪人一般,押送到了知返峰。
知返峰。
邵珩嘲讽地想着,当年他们想让沈元希身败名裂,被逐出师门;如今,原来是对付自己了么?
“可是……为什么……要杀了师尊?”邵珩这三天来无数次想着,无数次的后悔。
那个如同父亲般温和,一字一句教导自己的人,真的也不在了。
“……你放心!太皓师叔回来前,老子护定你了!”清阳道长说了很多话,但邵珩一句都没有听进去,只有最后一句:
“……你是最后一个……见你师父的人,你一定要好好想想,清言有没有露过什么口风。你一定要好好想想,究竟有什么异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