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的是,那人当真好似没有发现她。
那人推门而入,自顾自地择了一张宽椅坐下,一言不发。
月光恰好照射在他身上,宁青筠将他的脸看得清清楚楚。
传闻中独孤星确实俊美无双,但因其心思诡谲深沉、喜怒无常,一向阴冷气息较重。
而两日前,宁青筠见到的独孤星,也确实与传闻没有两样。
但是此时此刻,宁青筠心中生出一丝异样:眼前的独孤星闭着双目,伸出手指揉着自己眉心,仿佛一个疲倦之极的人。
银辉月色如水,照射在他身上。
他孤零零地坐在那里,好似既疲倦,又虚弱,还有孤独。
这样剔除了阴冷后的独孤星,整个人柔和了许多,也令人感到十分地不和谐。
不和谐到,宁青筠看着他,心中不可抑制地想起邵珩的身影。
恍惚间她说:“你……是谁?”
寂静内室之中,她的声音如同一道惊雷。
此言一出,宁青筠转瞬清醒。
清醒过来的人,不止是她一个。
内室之中,一瞬间腾起浓郁的杀气。
宁青筠没有丝毫闪躲的机会。
骤然间,喉咙传来剧痛,在窒息的痛苦之中,宁青筠感觉到那一只如铁铸般的手轻松发力,将自己如同一件事物般拖至榻上。
青丝如瀑散开,月光照亮了她的脸,也照亮了对方的脸。
独孤星先前的反应,就好似是受到了惊吓一般。当看清她的脸后,又怔在那里。
宁青筠抓住对方这瞬间的失神,用尽剩余力气,想将青玉簪子全力刺向对方的脖子处。
她如今形同废人,青玉簪子只扎在对方手臂上,也仅仅只是擦破了皮而已,恐怕连血都没有出。
预想中的暴怒没有袭来,对方反而松开了手。
不可思议地,她看见对方再度揉了揉眉心,甚至深深地叹了口气。
而后,就转身出了内室。
离开前,他又停下脚步,似乎皱眉看了她一眼,方才出了门。
宁青筠惊魂初定,更觉不可思议。
方才那人的一切反应,好似是在她出声之前忘记了她的存在一般。
可是,在发现她后,那一瞬间爆发出的杀意,明明真实无比,却最终没有下杀手。
喉间剧痛仍在一阵阵袭来,齿间腥甜。
不必看也知道她此时白皙的脖子上一定布满淤血。
青玉簪子断成两节,不复当初。
宁青筠紧紧贴着墙壁,将自己全身都没在角落的阴影之中。
赤霄红鲤被缴走,眼下不知在何人手中,她身上先后被人下了禁制,如今法力全失。
南疆的秋季,白日闷热,夜晚湿冷,对于本就有伤在身的宁青筠而言,正在一点一滴地加剧她的虚弱。
那个星罗宗少宗主独孤星在其余人震惊、不解、暧昧的目光中,将她带回了自己的住所关押,而方少白、詹幸川二人则被其吩咐属下带到了其他地方。
日升月落,在对未知恐惧的煎熬中,宁青筠独自一人在这角落中过了两日时光。
这两日期间,独孤星从未在内室出现过,也无人理会她。
裘黑所下的禁制已被她化解,但那位少宗主下的禁制颇为复杂。宁青筠试了几次,都寻不到线索。
好在那禁制只是禁锢了她修为,并未限制她的行动,所以裘黑的禁制被她解开后,她已能在屋内活动。
此地虽是星罗宗驻地,但独孤星所住的地方却不简陋。墙壁似玉石光洁,还带着一丝温暖气息,这便是她贴墙而坐的原因。
夜间寒冷的气息透窗而入,榻上并无任何被褥布料,就算有,宁青筠也不会碰。
靠着墙上传来的些许温暖,透过肌肤,却入不了心中。
一开始的不安已渐渐消散,此时的她心中又变成如死水般的沉寂,只有偶尔想起生死不明的上官诚泰和不知被关押在何处的方少白时,才略有起伏。
身陷敌手,被囚于室,对宁青筠而言,都不如六年前那一次来得惨痛。
今夜月华如水,透过内室唯一的窗户,洒了一地银霜,仿佛与六年前她被禁足朝阳峰后山时那晚一样。
师尊清璇将她带回存微后,对她只说了一句话:“自己去后山风波洞呆上两年,两年之中若还想不明白,那就当我朝阳峰从没有过你这一弟子。”
她当时心如火烧,清璇的话也听得不真切,满心都是邵珩远遁时那响彻心扉的决绝长啸,满目都是萧毓那不可抑制的泪水。
是她的错。
宁青筠再度想起当时情景,仍觉全身冷意森森。
那几日,她的心就如在烈焰中灼烧,无数景象在眼前翻腾,但是却一滴泪也哭不出。
为何她那隐秘心事会被人知晓?为何要选她作为攻击他的手段?为何自己不够敏锐,不能辨别陷阱?
为何自己要爱上他?
齐国初识,分明他对自己毫不在意,却因同样家破人亡的命运,惹得她多关注了他几眼;外门数年,毫无交集,明明心如明镜、只为求上,却在真正做出决定之后反惹自己心动。
明知他后来喜欢的人是萧毓,自己却越陷越深。
明明打定主意就此路人,却在他遇到危机时,身不由己,由此泄露端倪,被人利用。
无数拷问灼烧着她的心,灼烧着她的灵魂,唯有那夜间清冷的月光,四周万里寂静的夜里,她才能得片刻冷静。
她想不明白,也不想明白。
风波洞内,无风无波,平静得如同死水,就如她现在的心。
被禁足半年后,汪师姐去风波洞,带着怜悯的目光告诉她,因归元峰沈师兄求情,师尊赦她离开,回自己洞府内修身养性。
若是以往,以汪师姐倾慕沈元希的情况,若沈元希为她求情,汪师姐哪里会对她有丝毫好脸色。
可那日,汪师姐的语气既温柔又和蔼。
宁青筠问她有无邵珩的下落,只得到清清楚楚的怜悯。她想去问沈元希,沈元希却只派了满脸冷色的南宫北斗传话,道“无需多问”。
她不在乎这些人心中如何看她,或是如何怪罪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