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剑,睥睨天地。
雪白的剑光倏忽而来,洞穿春秋子所有防御。
美人图跌落在地上,化作一堆灰烬,无数女子一边哭泣、一边欣喜,化作点点流光消失在夜幕之下。
但是,春秋子还是没有死。
他的身躯轰然膨胀,宛如一个西瓜生生爆开一般。
雷云也好,星海也罢,刹那间被一扫而空,唯有悬崖旁的那座雪山依旧屹立不倒。
春秋子凄厉地嘶吼着,化作一个血人,怨毒地狠狠看向那空无一人的悬崖后,朝远处遁走。
他没有看见攻击他的人的脸,也没有朝独孤星的方向逃去,因为他看见独孤星不紧不慢的脚步,和面上怪异的笑容。
不过他走得快了些,也没有看到那个在林中不紧不慢的“独孤星”一点一点化作光影,消散在树丛之中的情景。
雪山如融化般消失,邵珩怀里横抱着昏迷的宁青筠,缓缓浮了上来。
他脸色有些苍白,对着虚空中道:“风潜子,追上他,杀了。”
虚空中一个白发老头无奈地点点头,握着一枚印,倏然消失。
邵珩用天幻幽珠幻化了一个“独孤星”,再借此隐藏自己真正行踪。到目前为止,春秋子确实还未意识到独孤星是被他人假扮的,只是认为独孤星与一名不知从何处来的存微剑道高手一起联手设计自己。
但只是现在。
如果让春秋子缓口气后,只怕也会立即发现不妥之处。
天幻幽珠内宫翎似笑非笑地说:“小子,倒是我小瞧你了。”
邵珩这次,算是用尽了身上所有手段,还动用了昆仑神剑,才真正重创了春秋子。此事有利有弊,弊端自然是他又受到神剑反噬。但让邵珩颇为惊喜的是,昆仑神剑不知为何与他元神中的那座雪山融为一体,比过去联系更为紧密。
也就是说,此次虽有反噬,但是反噬之力大大减小,而也代表着邵珩日后能更容易借用神剑的力量。
而且,邵珩还从剑中,感受到了明显属于天机剑的气息。
没得到回应的宫翎也不着恼,只陷入了沉思。而海摩藏一向不善言辞,先前也被昆仑神剑的威严所摄,兀自在回忆某些事,此时也沉默不言。
营地那边,邵珩先前嘱咐过苟游如何行事,暂时不着急回去。
他低下头,看着怀中女子苍白且痛苦的面容,冷淡的面具逐渐裂开,露出极为复杂的神情。
邵珩抱着她,走到附近一个背风且隐蔽的巨石下。每走一步,背后便多一层冷汗,心中便多一份愧疚。
宁青筠被春秋子带走前的那一眼,如同无形的大山压在邵珩心上,令他透不过气来。
他看懂了她惊慌恐惧下流露的怨意,和那无声的询问。
所以,邵珩心中才更为惧怕:有很多个瞬间,他是真的有想过牺牲宁青筠,牺牲这个在恐惧中苦苦坚持、不想春秋子怀疑他的女子。
她可能做的不够好,但她也愿意用尽了生命和尊严。
他明知她对自己不同寻常的感情,还亲手将她丢入禽兽手中,面临深渊。
当时那个漠然无动于衷的邵珩,也是邵珩。
他不仅是在愧疚,也害怕那个毫无人性的自己。
邵珩低头看着宁青筠的脸,心想:会不会终有一天,我会为了某个目的,不择手段,任意牺牲他人?
还有一点,如果今日撞入春秋子手中的是萧毓……
邵珩闭了闭眼。
这世上感情二字,最幸运的莫过于两情相悦。可如今,他得到这世上两名女子的倾情,于邵珩而言,却是极大的沉重。
萧、宁二人虽各自不同,但都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性子。
邵珩从没想过同时与她们在一起,她们任何一人都应当值得一个男子全部的心。
对一人付诸深情,对另一人则给予无情。
萧毓只身与孙逸之周旋或落入其手时,他愤怒欲狂,脑中一片空白,根本难有计划。
宁青筠被傅安宁捉住要挟他时,他步步为营、精准算计,不惜先伤她,再救人;今日之事,也是如此。
邵珩从未失去理智。
当他今夜意识到这一点时,铁石心肠亦难做无情草木。
月如钩,月华如水。
宁青筠单薄的身躯上,一半披着月光,一半没入阴影。
她在梦魇之中浮沉挣扎着,只觉得自己身躯在烈火与寒冰中反复折磨。
面前是春秋子那令人作呕的嘴脸,还有那无数被痛苦和屈辱日夜折磨的一张张美人皮。
她只觉皮肤发烫,好似要被人生生揭下来一般。
火光一闪,春秋子与美人图尽数消失,只余下一张清俊但冷酷的脸。
猛然间,宁青筠清醒了过来。
四周漆黑一片,只有银辉自树木间洒下。
在她眼前有一个身影,宁青筠心头绝望,只以为自己再度落入春秋子手中。
她此时发现自己丹田内的真气尽数恢复,当机立断便想自曝丹田。
然而眼前那个人影突然制住了她。
那不是春秋子。
月光投下,她看清了他的脸,熟悉且陌生,如梦中一般清俊,只是增添了许多风霜嶙峋。
邵珩声音有些嘶哑:“是我。”
宁青筠怔怔地看着他半响,心头仿佛被千万骏马踏过一般,最终所有情绪化作酸意涌上鼻头。
她投入他怀中,尽情地痛哭着。
哭她今夜的恐惧,哭她这六年的愧疚,哭她长久以来的爱恋。
邵珩双手自身侧缓缓举起,拳头握了又松,最终还是落在了怀中女子的背上,轻轻安抚着。
在这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他终究也忍不住去贪恋这一点温暖。
月如钩,月华如水。
他抬头看着这轮月,心中空空如也。
在这南疆,不知还有多少人痴痴地望着今夜的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