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轻轻的摇了摇头。
又过了半晌,他才拖着低低沙哑的腔,一字一顿的说,“他该死——当时的事,我都还记得。”
当时年幼,所以想到那个人只觉得恐慌害怕,而现在年岁渐长,就连只提“李弘”两字,恨意都会愈深了。
“你武功很高是不是?”他拉拉男人的袖子,还沾着湿气的漂亮眼睛里满是恳求,“你教我练武好不好,我会很努力的……”
小心翼翼的语气,带着娇软的稚气,让人立刻就联想到了某种脆弱的,你不理会它,它就会哀叫着死掉的小动物。
沈昭差点就心软答应他了。
可这不行,他硬下心肠,拒绝道,“你还太小,心性未定。等回了观里见了你师姑,她学问很高,人又好,肯定很乐意教你读书……”
他话音未落,赵慎眼眶当时就红了,长长的睫毛一动,眼泪珠儿就挂在上面要掉不掉的。他既没哭,也没闹,只一双水光漉漉的眼睛就这么定定看着男人。
沈昭终是扛不住,只好承诺着,“若是到时候你还是想学武功,我教你便是。”
“你说的是真的?”
“当然,我这辈子还未骗过人……”
哄了半天孩子,沈昭觉得甚至比打一场架还要累。
赵慎刚消停了会儿,趴在床上发困,门外就送了热水来,沈昭只好又推推他,“阿慎,起来洗一洗再睡?”
“唔……”赵慎还迷糊着,缩着小身子表示抗拒。
“乖,身上这么脏怎么睡?”他直接抱起孩子脱了两人衣裳,浸进水里。
温热的水仿佛一只柔软细腻的手,洗去了满身风尘和酸累,沈昭轻轻舒了口气,舀起一捧水从头浇下,灰尘被冲走的皮肤顿时露出本来的颜色,应着水色闪闪发光。
察觉到怀里的孩子小手小脚动了动,像是要醒过来的样子,他低头去看,一张极具冲击力的脸就这么毫无遮掩的俯了下来。
眼蕴秋水,色若春花。
一副顶顶温柔俊美的样貌,静时不动,似三月桃花蘸水而开,舒眉扬唇,则是春风一笑,纷纷红雨。
若不去看他那双握剑的手,谁都会想他是位弱质风流的书生文士,而不会猜到他随身带着的那把三尺七寸的剑有多锋利。
而现在,这双拿剑的手,这双覆着薄茧的修长手指,就这么动作轻柔的贴在他身上为他清洗——
赵慎几乎不懂他了。
我有什么好的呢?他想。
他今年十一岁,前十一年的日子都在动荡里度过,可他拥有最尊贵的东西。所有人都在诚惶诚恐地服侍他,理所当然。
可现在他一无所有了,脱去了光环他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会,这个人,他为什么要救他呢?
还冒着被追杀的危险,甚至还要带他回师门?
伴随着困惑和些微窃喜而来的,是更多的惶恐和失落——
他几乎是立刻伸出胳膊,像溺水之人抱住浮木一样紧紧地抱在了男人腰上,低着头闷闷地问他——
你会不要我吗?
不会。男人答应他,只要你不想走,我不会不要你的。
真的?
赵慎抬起头,看见男人眼底某种怜悯的,极端柔软的情绪。
真的。男人点头。
赵慎本该开心的,可他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喜欢男人那时看他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