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千饮眉头紧锁。
这种直接牵连力量的源头,名为“真形之契”的契约,一个普通的人类怎么会知道?难道对方只是运气好?
岁闻:“……”
他发现对面的妖怪再一次把手放在了刀柄上。
他觉得自己要再慢一步,那柄刀就要落到自己脖子上了。
于是岁闻飞快说话:“幸好这份契约只维持到我们找到岁闻为止!我有预感,这一找寻的时间不会太长,最多一年,所以我们现在先离开这里吧?”
握着刀的时千饮冷冷看了一眼岁闻。
他虽然不高兴,但并没有打算打破刚刚签订的契约。
别说一年,哪怕人类的一生,也太过短暂。无论这个人类究竟因为什么而和他签订下“真形之契”,这个契约都会在他打个小盹都不到的时间之中结束。
啧。
等找到岁闻,再把这只蝼蚁切块。
紧张的气氛又平静了。
再一次成功稳住妖怪的岁闻十分镇定:“我们出去吧,现在你能看得见门吗?”
时千饮漫不经心地扫了扫空间:“看不见。”
岁闻思考了一下,突然向前两步,牵住时千饮的手,想着让他和自己一样,能够看见那扇门……
属于降物师的一点力量,就这样落在了时千饮的身上。
时千饮一眯眼,目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掌上。但下一刻,他又抬起了眼睛。
黑暗空间在视线之中发生变化。
一层原本遮挡视线的黑幕轻轻散去,黑幕之后,一扇门突兀出现两人正前方。
两人一同来到这扇门前。
岁闻拉开门,朝前一步。
好像一脚跌入了个狭长的隧道之中,一瞬的失重之后,岁闻感觉自己重重落在了什么地方,原先风一般轻飘飘的感觉消失了,沉重的躯体覆上他的感知,他茫然地睁开眼,一下就被天花板上的白光晃眼了。
刚刚睁开眼睛的岁闻瞬间将眼睛闭上。
视觉消失,听觉敏锐。
嘈杂的声音在同时间涌入岁闻的耳朵,电器滴滴,空调呼呼,还有一道就响在耳旁的熟悉哀嚎:
“天灵灵地灵灵,我的孙子绝对不会死——”
岁闻:“……”
瞬间就感觉到自己真的活过来了……
他慢慢睁开眼睛,避过天花板上的光线直射,转过头,看病床旁边的哀嚎的老头。
这老头穿着一身灰色道士衣袍,脑袋秃了一半,本该存在的发量全长到了下巴上,长长的白胡子一路垂到胸口。
此刻,他正拿一柄拂尘,左扫一下,右扫一下,旋个圈再扫一下,念念有词驱除物忌。
他们视线对上,岁闻叫一声:“爷爷……”
白胡子老头显然愣住:“真的醒了?难道我的灵力在不知不觉中变得这么厉害,都可以起死回生了?”说到这里,他一顿,又问岁闻,“你还记得吗?你在十字路口突然倒下,被送到了医院,医生判断你是植物人——”
岁闻深深吸了一口气,打断沉浸入自己世界的爷爷,他说:“爷爷,你先等下,我有事要和你说……”
话音没落,病床旁的空间一阵波动,时千饮提着刀,从中走出来。
时千饮扫视病房一圈,皱皱眉,随后将目光转向床上的岁闻:“这是现世?”
岁闻:“……”
爷爷:“……”
爷爷愣住了:“这,这个——物忌化形了?!”
时千饮:“老头……”
岁闻觉得自己没法解释了。危急之中,他一锤定音:“你们都别说话,我们回家再说!”
晚上十点,市郊。
寺庙后三层小楼的一楼客厅。
岁闻、时千饮、还有他的爷爷,绕着茶几,分散坐下。
从医院到家里的一路上,时千饮就若有所思地看着周围的一切。
岁闻暂时没管时千饮。
他将大多部分的事情都给爷爷讲了,只暂时隐瞒了坟墓和尸体的事情。
爷爷很认真的听完了岁闻的叙述。
然后他的目光落在时千饮身上:“所以,你的意思是……他是你的式神!”
现场有点安静。
目光游走在房间之内的时千饮再一次注意到前方老头。
岁闻吐槽:“式神不是国外的玩意吗?怎么可能传到这里来……”
爷爷从善如流:“他是你养的小鬼,或者说养的大鬼?”
岁闻:“……不,爷爷,你听我解释。”
爷爷挤眉弄眼:“你不用解释了,我明白怎么做!放心吧,爷爷会在三天之内帮你做好一切善后工作的。”
说完他就背着手,慢悠悠走了。
客厅只剩下岁闻和时千饮两个人。
下一秒,长刀架在岁闻的脖子上。
时千饮冷冷道:“式神?”
岁闻:“……”
岁闻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其实从红绿灯路口一直到现在,几次死里逃生,他还挺累的。
所以他决定不再照顾妖怪的心情了。
他摘下眼镜,揉了下脸,又将一些落到额前的头发用手指重新梳回去。
接着他转头看向时千饮。
灯光柔亮他的面孔。
他冲时千饮笑一笑,笑容中没有惊恐,反带三分兴致。
“你看,其实我也有点好奇,在签订契约之后,如果你伤害了我,结果会怎么样……”
同时间,岁闻将脖子靠向长刀,蹭了一下。
血光立时闪现!
雪亮的刀再一次递到岁闻跟前。
这一次,岁闻看清楚了对方的手中的刀。
这柄长刀刀柄黑金,像是黑夜与火焰齐聚一处;刀托处探出护手,护手如同鸟喙,尖尖长长;再往下来,就看见了刀身,出人意料,长刀的刀身远没有刀柄那样充满尖锐的气息,相反,这柄刀的刀身纤秀修长,光泽莹莹,像是由最上等的象牙雕琢而成,相较杀人工具,更像一柄工艺品。
岁闻总觉得这柄刀看着有点眼熟,但他确定自己从来没有见过这柄刀。
他定定神:“轮到我什么?”
时千饮轻描淡写:“闯入者都该死,物忌是,你也是。”
岁闻:“我没有闯入,我是被护身符上的黑洞吸入的……”话到这里,他突然一顿,反应过来!
我从小挂在脖子上的护身符,也像刀身一样,闪烁莹莹光彩,犹如象牙!
难道我护身符的材质和这柄刀的材质是一样的?
岁闻冒出了这么个稀奇古怪的念头。随即他收敛了过于发散的想法,将注意力继续集中于时千饮身上。
此刻情况危急,还是先打消对方的杀念为好……
岁闻:“虽然我闯入了岁闻的坟墓……”
他顿了顿,觉得像是在说自己的坟墓。
“但是你不觉得奇怪吗?我不止能继承岁闻的力量,和岁闻有一样的面孔,甚至和岁闻有一样的名字……没错,我也叫岁闻。按照一般情况,他很可能是我的前世,我很可能是他的转生。所以我过来拿点自己的东西,也挺正常的吧?”
时千饮目光奇异:“哦——?你的意思是,你就是岁闻?”
岁闻:“当——”
他一声出口,突然顿住。
他发现自己说出上面那段话之后,身前妖怪的表情并没有任何变化,他的目光依旧带着兽性的冷酷与戏谑,架在自己脖子上的长刀,也稳如泰山,不动不摇。
等等,有点不对劲的地方。
因为对方最初不让我碰触尸体,后来又指责我闯入他人坟墓,所以我先入为主以为对方是在守护坟墓。
但是实际上,尸体散碎的时候,对方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愤怒之情。
撇开这个妖怪之前对我的帮助,妖怪和尸体关系的另一种思路,也许更符合现在的情况。
警惕如同闪电,刺穿岁闻脑海的迷雾。
长久的停留除了被感情驱动以外,还有可能被仇恨枷锁!
岁闻喃喃说:“你不是他的朋友……”
时千饮嘲弄道:“反应过来了?我当然不是他的朋友。我一直等在这里,只是为了——”
他勾勾嘴角,血腥笑容绽于面孔:
“打败他,再吃了他。”
时千饮声音响起之后,空间里安安静静的。
岁闻思考着:“但他死了。”
时千饮:“你不是说你是他的转世吗?”
岁闻镇定道:“我觉得我应该不是他的转世。”
时千饮哼笑一声:“放心吧,他不可能是你这样的废材,他会复活的。”
岁闻虚心求教:“人类要怎么复活?”
时千饮:“谁跟你说岁闻是人类了?”
岁闻愣住了:“他是妖怪?”
时千饮:“他不是人类,但也不是妖怪,他是人和妖的混血,公主的儿子。”
岁闻神情微妙。
岁家祖上只出过一位公主。
难道,我前世的妈妈就是岁家祖上貌美如花拯救世界的公主……
下一刻,妖怪的声音响起来,打断岁闻的思绪。
时千饮漫不经心:“好了,这些事情你没有必要知道,你还有什么想要说的?”
岁闻回过神来,看了看时千饮和他的刀,意识到自己进了一个死循环。
他证明自己是坟墓的主人,时千饮要杀了他再吃了他。
他不证明自己是坟墓的主人,时千饮也要因为他的闯入而杀了他。
好像无论如何,他都不能说服这个妖怪放过自己……
空气寂静一瞬。
岁闻扣着记事本的手忽然向上一晃,一股热流自他手掌之中涌入纸张,他感觉自己摸到了一样冰冷的物体,下一刻,纸上刹时蓬出一团灰雾,变作红绿灯与黑色轿车,涌向时千饮!
骤然出现的形灵让时千饮向后一避。
就是现在!
岁闻抓住机会,反身逃跑。
背后传来“嗤”的一声笑。
紧接着,逃跑的岁闻听见一丝刀锋之声,他感觉到红绿灯被斩成两半,但并没有受到根本的创伤,只像是被一道飓风吹开了,需要一点时间恢复形体。
岁闻精神一振,直观的体会到时千饮之前所说的“只有降物师能真正解决物忌”一语。他一面指挥着形灵继续阻拦对方,一面加速朝前奔跑。
阻拦在面前的形灵几次被破坏,几次重新成型,依旧阻拦在他的面前。
时千饮并不着急,他固然无法彻底消灭由物忌而生的形灵,但绕过形灵,直接斩杀降物师,对他而言也不是什么难事。
不过睡得太久了,好不容易溜进来一只老鼠,一刀杀掉好像有些浪费……
时千饮嘲笑道:“省省力气,享受你最后的时间吧。你觉得自己能够逃过我的刀,还是能够逃出这个封闭的空间?这座坟墓极其坚固,除非像方才那样主人出事,否则,就连我也要花费许多力气才能出去……”
话到这里,时千饮突然发现拦在自己前方的形灵消散了。
它们如同烟雾一样从自己身前隐去,又如烟雾一样出现在岁闻的身前。
逃跑的小老鼠不再逃跑。
他站在空间的边缘位置,面向自己。
时千饮有些意外,一挑眉梢:“这就放弃了?”
算了,并不意外,人类就是这样脆弱的生物……
急促的奔跑让架在岁闻急促喘息,眼镜下滑。
他没顾得上整理,先言简意赅说了一句:“我背后有一道门。”
身前,妖怪举刀的动作顿了顿。
很好,我的话引起他的注意了。
岁闻均匀呼吸,推回眼镜:“我相信这道门是通往外界的门,但是你好像看不见这道门。”
妖怪眯着眼睛朝他扫来,寒光凛凛的视线像是刀锋迫体。
岁闻说出第三句话:“门就在我身后。我开门,离开,只需要一秒钟。形灵无需真正阻拦你,只要拖住你一秒钟的时间就够了。一秒时间,是你先杀我,还是我先逃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