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我没有???
“看他们的样子,难道是五个人约好了要一起跳楼?”
“为什么选在放学的时候跳楼……”
“还能有为什么,选在会被众人围观的时间里跳的,一般都死不了。”
“嗯,看样子他们也不是一心要死……”
所有人都看向挂在天台上的五个人。
只有岁闻与时千饮,看向天台,但不止看着那五个人。
两人能够看见,在五个人背后,正浮动着如同阴云一样庞大的黑雾,这些黑雾不止笼罩了整个楼顶,还蔓延到五个人的背后,扯着他们往楼下掉。
这也是上方五人声嘶力竭地叫喊呼救的原因。
岁闻的眉头皱起来,他止不住地担心,一面是因为楼顶上的五个人,另一方面是因为,他说:“碎片可能在上边……”
时千饮:“你确定?”
岁闻:“我有模糊的感觉,应该没有错。”
他们交谈的时候,前方突然传来消防车和警车的声音!
急促的声音划响在校园的上空,从道路的尽头飞驰而来。
前一刻还在远处,后一刻已经齐齐停在了实验大楼之前。
车子停下,车中人出现,消防官兵和警察冲下车子,学校赶来的德育主任和其他辅助人员配合警察,驱赶围观学生,拉起警戒线,其余人员则冲上天台,解救被困人员。
岁闻和时千饮当然也在被驱赶的名单之中。
他正自焦急,不知道这些冲上去的人会不会再被天台物忌给诱惑的时候,突然心头一动,敏锐察觉上方物忌有所减弱。
他猛然抬头,果然看见笼罩在天台的黑雾消散不少,上方物忌的力量似乎在减弱,这是怎么了?
“旧书……”岁闻低声念了一声。
藏在口袋中的旧书从卡牌上蹦了出来,出现岁闻面前。
甫一出现,它就感觉到上空的物忌,一下惊呼:“天啊,这个物忌为什么会这么强大?好像还变异了?”
岁闻提醒:“它正在减弱。”
旧书:“降物师,这不是减弱,是物忌正在消隐。每一个物忌的出现和消失都遵循特殊的规律,或者特殊事件才能出现,或者特殊时间才能出现,或者完成某项任务就消失,或者时间一到就消失。这些规律蕴含它们体内,需要由降物师去发现甄别……”
岁闻抓住重点:“也就是说,它快要消失了?”
旧书:“是的。”
岁闻:“不能再害人了?”
旧书谨慎说:“暂时不能再害人了。”
岁闻总算放下心来。
他站在人群里安静地等着,没过多久,就看见上去的警察一人一个,将挂在天台外边的人全部都救了回来,背下实验楼。
当这五个人出现在实验楼的那一刻,万人攒动,全部伸长脖子向前围观,岁闻清楚地看见这五个人的脸,他惊奇地发现里头居然有自己认识的人,一个是他的同班同学,姜辰;另外一个是教他们班级英语的老师,盛老师。
一众人总算下了天台,骚乱却没有完全停止,只见姜辰紧紧拴着背自己的消防官兵的脖子,崩溃得语无伦次,大喊大叫:“好多黑毛,好多黑毛,它们飘到人身上就开始往人身体里钻!”
小个子的盛老师也几乎神经错乱:“有人,有好多人,好多人从大楼下爬上来扯着我们,上帝啊,耶稣啊,地狱的大门开启了,魔鬼从地狱里爬上来统治人间了!”
但消防官兵和警察都无比淡定,连回话的欲望都没有,只将这几人挨个搬到安全位置,就算完成了任务。
这年头,会跳楼的人十个有八个精神不正常,说什么都正常。
黑线和鬼?
不新鲜了。
天台上的人救了下来,赶来救人的警察也驱车离开。
实验楼下再也没有什么热闹,加上校方再三强调赶紧离去,周围的人也就慢慢散去。
岁闻和时千饮没有搞特殊。
人群散去,他们也散去,在散去的过程之中,岁闻口袋里的手机一阵震动,他摸出来看了一眼,班级群中闹翻了天。
大家都在讨论实验楼的跳楼未遂事件,还有好事的人直接姜恒,让他冒泡,给大家个一手资料。
这个艾特还没出现多久,班长就在班群里冒了泡。
他很严肃地对全体成员说:“傍晚的事情已经出结果了,实验楼上的事情只是一次失足,事情相关人员明天请半天假,下午就来上课,大家不要再传播谣言了。”
岁闻瞟过这个发言,心中暗暗地想:从人解救下来还不到五分钟时间,调查结果就出来了,这个结果出的未免也太快了……
群里不止他一个人这样想,不过班长都出来了,大家也就渐渐安静下去了。
岁闻没再关注微信群,将手机收回口袋,又往前走。
他心头渐渐浮现了一个主意。
回头我先上天台看看,试着调查物忌突然出现的原因;如果不行,再去找当事人姜恒……
当天晚上,片片灰云如同丝絮分散夜空,遮掩缺月。
本该被紧紧锁上的天台上,出现了两道身影。
他们正是半夜溜回来的岁闻和时千饮。
明天还要考试,岁闻不说废话,讨论正事:“天台上的物忌肯定是被触发的,按照物忌出现之后的结果来看,我觉得相关的触发条件很有可能是跳楼,但是我们现在的力量好像不足以对抗物忌,所以最好还是暂时按兵不动……”
话到这里,眼角的余光掠过一道影子。
和他同来的时千饮轻轻松松越过栏杆,向下跳去。
风徐徐地吹,天台上没有了时千饮的人影。
岁闻沉默片刻,正想去栏杆旁边一探究竟,又一道影子翻身上来,时千饮再度出现,并且风骚地站在栏杆之上,凭风而立。
时千饮不满皱眉:“没变化。”
岁闻的神情有点木:“……嗯,没变化。”
时千饮:“你刚才说什么?”
岁闻缓缓说:“我说,我们最好不要打没有准备的战,现在的我们八成还打不过物忌。”
时千饮:“……”
岁闻:“……”
两人相对一沉默,岁闻看见时千饮的眉毛慢慢有点竖起,他为了和平,转移话题:“反正现在我们可以先排除一个选项了,跳楼不是这个物忌的触发条件,所以——”
时千饮:“所以?”
岁闻:“所以,我们还是得找姜恒谈谈,看能不能得到一些线索。时间……”
他看着天边的月亮,若有所思:“就明天吧。”
计划确定,一夜安睡。第二天,岁闻准时来到学校,老神在在上了一上午的课,在下午第一节课前,看见姜恒躲躲闪闪走进教室。
全班的人都对姜恒行注目礼。
岁闻并不着急,耐心等待,甚至决定如果姜恒最近总被人关注,那他可以迟一些再想对方了解情况。
但这时候,一些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上课铃声敲响,班主任走进教室,但进了门后,她没有开始讲课,而是敲敲桌子,对所有同学说:“校方有一则广播要播,你们先听一听。”
她声音才落,广播就响了。
校领导的声音响在广播中:“同学们,下午好。今天要占用大家宝贵的五分钟时间,向大家通报一起于昨天傍晚,发生在学校实验楼的集体失足事故。学校三申五令同学们注意安全,实验楼的天台也一向不对外开放,但昨天傍晚,依旧有四位同学无视学校的规章制度,擅自进入天台玩耍并失足跌落天台之外,引发学校集体恐慌,浪费社会救援资源。就此,学校经过严肃探讨,决定对这四位同学进行全校通报批评处分,请全体学生引以为戒,不犯同样的错误!下面,公布这四位同学的班级与姓名,高三三班,姜恒——”
当天花板上的广播公布到这里的时候,全班的注目礼中,姜恒将脑袋埋入了桌面,无脸见人。
就很惨……
岁闻心生同情。
他们七嘴八舌:
“时千饮,你是从日本过来的?”
“你留这么长的头发是为了spy还是因为什么特殊的仪式?”
“日本那边的考试和我们这边有什么不同?”
涌来的人群让时千饮挑高了眉头。
他本来不准备和这些毫无眼色的蝼蚁交谈,但他很快发现,这些蝼蚁问的问题,他好像一个都答不上来。
时千饮的脸色就跟英语老师一样,发生了细微的变化,有一点点的恼怒,和一点点的茫然,共同出现在他脸上。
岁闻觉得不能这样下去。
他和时千饮已经绑定在一起了,时千饮的问题就是他的问题,时千饮出了什么事情,他八成也得出点事情……
他伸手拉住时千饮,拉着人和自己一起站起来。
他笑道:“好啦,大家回头再问我弟弟吧,我要先抓紧时间带他熟悉一下学校。”
说着,他不等众人回答,直接抓着时千饮脱离人群,溜出了教室。
溜都溜了出来,岁闻也不浪费时间,直接带着时千饮一路跑下教学楼,来到一处店铺前。
岁闻拉着时千饮走得快,但下了课,总不缺乏脚步更快的人来到这里。
岁闻的原同桌,那个胖胖的男生,就和另一个胖胖男生一起,呆在小卖部外头的长椅上喝奶茶。
他心宽体胖,不在意时千饮之前叫他让座的事情,还笑呵呵地和岁闻以及时千饮打招呼。
岁闻回了一个招呼,随即指着店铺对时千饮说:“这是学校最重要的地方,小卖部。里头卖各种各样的零食和饮料,用钱来买——”
他沉吟下,往口袋里掏了掏,掏出个黑色的皮夹。
他打开皮夹,将里头红红绿绿的钞票拿出来,教时千饮认识:“一块,五块,十块,五十块,一百块。里头的食物标着什么数字,你就拿出相应的金额。”
为了让时千饮了解得更直观一些,岁闻还直接走进小卖部,买了一瓶水和一个面包出来,并直接拿出一张五十的钞票,让对方给自己找零。
这一过程之中,时千饮原本漫不经心的表情有点改变了。
他开始亦步亦趋地跟着岁闻,仔细观察岁闻的每一个步骤,最后,结果岁闻递过来的两百块,独自走进小卖部,买了咖啡和薯片,用一种谨慎的态度递出钞票,再用一种新奇的态度接回钞票。
随后,他回到了岁闻的身旁。
岁闻帮时千饮打开了咖啡和薯片,他指着前者说:“提神饮品。”后者说,“零食。”
时千饮更加谨慎了。
他左右看了看,先尝了比较正常的薯片。
咔嚓咔嚓。
很奇怪……
他接着再尝黑乎乎的咖啡。
苦的……
更奇怪了。
这两者的品尝结果直接让小卖部在时千饮心中掉落数个等级,他看着岁闻,有点不能理解,这么难吃的东西对方为什么吃得这么津津有味?
两人毕竟还没有心意相通。
和之前的包扎伤口一样,接触时千饮视线的岁闻再一次误会了对方的意思。
他说:“想尝尝?”说完就撕了一半面包给时千饮。
时千饮:“……”
算了,对方都这么诚心诚意地进献给我了……
他勉为其难地吃了一口。
然后。
味道居然还不错?
为什么他买的,味道好;我买的,味道差?
更谨慎地跟着岁闻走了!
小卖部只是一个开始。这一天接下去的每一节下课时间,岁闻都抽出空来,带时千饮了解学校。
上午的时候他基本将学校的教学楼,实验楼,操场等等重要设施向时千饮介绍了一遍。
中午时间没有疑问,当然是带时千饮去食堂刷卡吃饭了。
到了下午时候,课余的时间就悠闲很多了,岁闻只是带着时千饮随处乱逛,尝试着一些自己平常习以为常,但时千饮肯定没有见过的东西,比如自动贩卖机,上下校车,使用体育室的健身器材等等。
校园里乱逛的时间里,总会碰到熟悉的其他班级同学。
他们知道岁闻,但不知道时千饮,在第一次看见时千饮长长的马尾的时候,忍不住就问了一声:“岁闻,这是?”
每一次岁闻都不厌其烦地指着时千饮,告诉他们:“这是我弟弟,刚从国外回来的。”
两人一起行走校园之中,也不知道碰到了多少个询问岁闻的人。
终于,有一个人朝时千饮走来,开口道:“那个,同学……”
时千饮模仿岁闻,不假思索:“旁边的是我哥哥。”
空气一时寂静。
岁闻看着时千饮。
时千饮看着来人。
来人愣愣道:“那个,其实我只是想说你的头发看着很漂亮,是假发吗?在哪里买的?”
时千饮的脸黑了。
他直直转了半个身,直接向前走去。
站在原地的岁闻忍不住闷笑一声,而后三步并作两步赶上前行的妖怪,一抬手勾住对方的肩膀:“你——”
“什么?”时千饮凶巴巴地问。
“学得真快!”岁闻说。
他真正想说的是:还有点可爱……
“哼。”时千饮。
岁闻:更可爱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附着在栏杆上的物忌稀薄得只剩下一层了。
原本明亮的光球在这一吸食过程之中已经变得漆黑。
当自后一丝黑雾也自栏杆上并入黑球之中时,黑球停止了吸力。
它静静悬浮栏杆之前,幽光隐约。
片刻之后,它突然行动,一头栽入栏杆之中,霎时,漆黑覆盖栏杆,一个比原本物忌更为强大,更为可怕的物忌出现在这里了!
“呼——”地一声。
晚风卷上天台,一缕缕黑丝从栏杆上浮现出来,像海藻,像蚕丝,招摇夕阳之中,横穿校园,徐徐向提供给自己养料的人前进。
现在是放学时分。
教室里,大多数学生都已经离开了,只有零星一些,还留在室内。
姜恒就是留在室内的一个学生。
自从英语课上被老师责骂以后,现在的他虽然已经没有了最初的冲动,但还是浑浑噩噩,不知道自己到底该干什么。
就是这个时候,一缕黑线飘过天空,穿入窗户,越过教室,一路飘到姜恒的脑袋上,然后没入姜恒脑袋之中。
站在教室里的人,眼神突然僵滞了。
放学的时间,实验楼并没有留下来的学生,只有一道“哒哒”的脚步声,孤独地在走廊深处响起,远远传开。
须臾,一道黑影从楼梯的转角走了出来,自走廊窗户射入的光照在他身上,照亮他的面容,正是之前独自呆在教室的姜恒!
夕阳的余晖中,姜恒目光直勾勾注视前行方向,神情呆滞,他拖着脚步往前走,前进的每一步似乎都用完了他浑身的力气。
他嘴里喃喃着:
“没有希望了……没有希望了……爸爸妈妈……对不起了……我要和这个世界告别了……”
他走完了实验楼最后一层楼的台阶。
他到达天台的门前。
他推开的门。
狂风呼地自门外卷入,吹得他的头发纷纷向后,其中唯有一根细细的黑线,不畏劲风,于姜恒脑袋上迫切前伸,勾着姜恒向前、向前,来到栏杆之前!
栏杆就在眼前。
栏杆下的深渊也在眼前。
姜恒从口袋里掏出了电话,打给英语老师:“老师,我要走了,再见。”
说着,他不顾电话那头陡然传来的惊叫声,将手机丢到地面,抓住栏杆,翻身过去,看见与高楼再无遮挡的地面——
麻木的心霎时一跳,晕眩陡然袭上脑海,根植人类本能的求生欲望和肾上腺激素一同疯狂分泌,让翻身过栏杆的姜恒瞬间清醒,心怂了,腿软了。
怎怎怎怎么回事。
我只是想想而已,我为什么突然到了天台上边?!
恐惧感完全压倒姜恒的自杀欲,物忌分泌而出的黑色丝线不能再影响姜恒,他软手软脚的正要往回爬,突然一股力量自背后传来,不让他走,非要将他拉下高楼!
这一回,姜恒再也控制内心的恐惧,凄厉地惨叫起来:
“啊啊啊,谁在拉我,救命啊——”
突然,“砰”的一声,天台的门又被推开了,接到电话的卷头发小个子的英语老师气喘吁吁,站在门口。
他一眼看见了站在栏杆之外的姜恒,差点昏厥,当即抖着声音说:“同学,同学!有事好好说,千万不要想不开,死亡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姜恒的声音也很抖:“老师救我,老师救我……”
英语老师慌忙道:“老师就过去,同学你不要慌张,不要激动,更千万不要松手,来,快把手给老师——”
短短几句话间,英语老师连跑带跳,冲向圆脸男生。
他并不知道,在他踏入天台的那一时刻,栏杆上的黑雾就在轻轻颤抖了。
无数如牛毛如发丝般细的黑线从栏杆之上腾了起来,一丛一丛落在英语老师上,很快就将卷发小个子完全覆盖,把他变成了个黑毛人!
但是人类的眼睛看不见物忌。
英语老师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身上正发生着什么样的恐怖事情,他终于跑到姜恒身旁了,他冲姜恒伸出了手——
黑线侵入他的身体。
跨过栏杆的绝望的人留下的绝望种子,侵入他的身体。
它们在心脏之中飘动着,一丝丝,一缕缕,寻找着适合绝望生长的土壤,只要这颗心脏之中存在着一丝绝望,只要这个人曾有一闪念的死亡想法,它们就栖息下来,生长繁茂。
死吧……
死吧……
既然你无视我的阻拦,践踏我的保护,非要跨过我摔下高楼……
那你就去死吧!
栏杆的怨恨深藏黑线之中。
英语老师脸上焦急的神情渐渐改变了,变得奇怪起来。
原本已经抓住了老师手的姜恒对上老师的面孔,顿生害怕:“那个,老师,你怎么了……”
卷发小个子没有回应姜恒的声音。
他将自己的目光投向栏杆之外的地面,他语气飘忽:“……唉,人活在世界上,就是来受苦的。啊,也不知道跳下去是什么感觉,也许,就什么烦恼也没有了吧。”
说着,他手脚并用,爬出栏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