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这些声音是从哪里来的。
他们就在他病房外边的走廊里。
一架架移动病床停留此处,一个个病人和他们的家属呆在外头的走廊上。
臭气熏天。
吴成心不在焉地又打了两盘游戏,丢开手机,往房间的一角走去。
房间的这个角落,有一面挂在墙上,用于整理仪容的镜子。
他在镜子前照了照自己,整理头发,拉扯衣服,才刚弄到一半,镜子忽然一闪,晃了下吴成的眼睛。
但这个时候,开门声恰巧响起。
吴成的注意力被转移了,他转头一看,发现进来的是自己的护工。
他漫不经心对护工说:“……不用呆在我这里,我今天感觉很好,这里也没什么要做的,你可以直接回去了。”
他说着,按了下自己的胸腹。
伤痕来得异常,好得也异常。
上午还疼痛到甚至无法用力呼吸的地方,现在做些简单的活动,已经没有问题了,这让他渐渐有了想法。
也许镜子的效力并不持久。
而且今天早上过来找我问镜子事情的两个人,也并没有事情,可见镜子并不是什么不可破解的东西……
吴成说话之后,进了房间的护工并没有迫不及待的离开。相反,他开了口:“小同学,我照顾你很认真吧。”
吴成客气道:“麻烦你了。”
护工靠近吴成:“所以你是不是该向我意思一下?”
吴成一时错愕:“你什么意思?”
护工已经走近到吴成的三步之外,他不再掩饰,露出自己贪婪的面孔,大声说话:“我的意思是,你应该给我钱,给我很多很多的钱,没有钱谁想伺候你们啊!!!”
措不及防下,吴成被人一把抓住。
对方的手伸向他的口袋,摸索拣搜。
吴成又惊又怒:“你疯了?!”
他剧烈地挣扎起来,试图摆脱护工的控制,争斗的碰撞声开始接二连三的响起来!
和护工的争斗之中,吴成频频看向房门之外。
他期待呆在外头的病人家属、恰好巡视这里的医生护士能够听见声音,赶紧来帮他拉走疯子。
但无论他发出了多么大的声响,始终没有人碰触这一扇薄薄的病房门,只有各种各样的喧闹,像最初一样,不懈地从门缝、窗户、各种各样的地方传进来……
到了医院,岁闻一面帮棠兰兰办手续,一面给学校的老师打电话。
这样辗转几次,他终于联系到了棠兰兰的家人。
她的家人对此显然没有准备,电话里紧张得声音都变了,千恩万谢地感激岁闻救了自己的女儿,并求岁闻再在医院停留半个小时,等他们到了现场当面感谢和沟通。
岁闻对当面感谢并没有什么兴趣,但他能够理解对方想要当面问清楚当时情况的想法。
他答应了对方,转回时千饮身旁,看见对方正低头玩消消乐。
自从上次看舞台剧的时候安利时千饮消消乐以后,时千饮的碎片时间就从听英语变成了玩游戏,并且已经开始进化到给游戏氪金的程度了。
游戏的魅力果然是学习所不能比拟的啊。
岁闻感慨一声,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卑鄙,这就扼杀了一只学霸鸟……
他坐下来,正要说话,突然发现自己的两只手上黑红黑红的,一半灰尘,一半鲜血。
他到了嘴边的话顿时一变,对时千饮说:“我去洗手间洗个手,我们在这里等一下,等到棠兰兰的家人来了再走。”
时千饮没抬头:“嗯。”
岁闻于是起身,往走廊尽头的洗手间走去。
他走进洗手间的时候,洗手间里没有什么人,镜子前的灯有点接触不良,一闪一闪的。
岁闻避开了闪烁的日光灯,在洗手池里仔仔细细地洗着手,低着头的他并没有注意到,照着自己身影的镜子轻轻闪了一下,周围的光线,也发生了一点奇妙的变化……
水龙头里的水,哗啦啦地流着。
岁闻站在水池面前洗了半天手,总算把手上的痕迹大体弄干净了。
他甩甩手,关掉笼头,再往外头走去,很快穿过走廊,回到原本的位置。
但原本坐在这里打游戏的时千饮不见了。
也许是出去透个气吧。
岁闻并不在意。
他决定在原地坐一会,等等时千饮也等等棠兰兰的父母。
但就是这个时候,一位面容扭曲的彪形大汉穿过大厅,一路走进走廊,冲入岁闻面前的一间门诊室,直接从怀中抽出一把刀来,狠狠刺在门诊医生身上:“我让你害死我的家人,我让你害死我的孩子,你该死,你该死——”
一下一下。
门诊医生惨叫两声,随后倒在地上。
周围的人该干什么干什么,没有人逃跑,没有人阻止,就连原本正看病的人,也像是压根没有看见这场就发生在眼前的恐怖一样,只是面容愁苦地坐在原位。
只有一道蜿蜒的鲜血,从办公室倒下的人身上流下,一路流到岁闻脚下。
等、等等。
这,这是怎么回事?
原本要冲上去的岁闻停下脚步,头皮渐渐麻了……
一声“呜呜”的响声,从远方一路接近。
在岁闻打电话的三分钟以内,救护车赶到现场。
哪怕是正紧张地观察着棠兰兰生命状况的岁闻,也被医院高超的效率给唬得一愣。
但专业急救人员当然越早到越好,确定救护车近在咫尺之后,岁闻毫不犹豫抱起地上的棠兰兰,朝地下的救护车一路跑去。
岁闻走了,被岁闻安排在这里监视的旧书理所当然也紧随而去。
幽暗的教室顿时安静下来。
但这样的安静也并没有持续太久。
很快,角落折出一线光,藏在暗处的光球轻飘飘地飞进窗户,出现在镜子之前,照亮镜子,也照亮散布于镜面、宛如泪痕的缕缕鲜血。
那是棠兰兰的鲜血。
光球照亮镜子的同时,镜子忠实地照见面前的物体。
只见镜面之中,光球的影子颜色变暗,渐渐抽长,慢慢脱离光球的形态,变成一个恐怖的人形黑影。
如果岁闻还在这里,他一定能够认出来,此刻出现在镜子中的漆黑人影,正和自己站在镜子前时,镜子所照出的东西一模一样……
下一刻,教室突然发生变化。
光球开始旋转,一缕一缕的黑雾从镜子上边被吸入光球体内。
透亮的光球开始出现道道黑纹,当镜子上的黑雾被吸得差不多的时候,光球已经如同一滴悬浮在半空中的黑水。
这枚黑水于此刻猛地向前一扑,变成一张薄薄的黑膜,将镜子包裹在内,几秒钟后,黑膜完全浸入镜子,一面全新的镜子出现在教室之内。
镜子于教室静静站立,忽然,镜中光芒一闪,出现了棠兰兰、吴成、杜鸿……以及岁闻的景象。
岁闻一路下到大楼底下,正好看见救护车远远开来。
他抱着棠兰兰跑到救护车前,救护车后门一开,里头的护士和医生一看这种情况,当下把棠兰兰放上救护车,再顺手一拉岁闻,把送来棠兰兰的岁闻也给拉上了车子——为病人联系家人并办理各种基本手续。
一上车子,打眼一扫车中情况,岁闻就明白这辆救护车为什么这么快来了,他先看见了躺在另一张移动病床上上,一位剪掉双手双脚上衣服的患者。
这位患者形貌可怖,暴露在外的皮肤上可以看见密密麻麻的脓包,这些脓包遍布了他整个身体和面孔,甚至长到了他的眼睑上,让他的眼皮高高肿起,根本睁不开眼睛。
岁闻根本认不出这个人的模样了,但并不妨碍他猜出这正是旧书告诉他的两个人中的那位男性。
他的神色有点严肃。
他想弄清楚镜子背后的原理没有错。
但镜子的威力有点出乎他的意料。
如果说第一个受伤的吴成还是因为主动攻击镜子,所以才被镜子反击的话,那今天晚上这两个同学又怎么说?
他们并没有做出任何攻击镜子的举动,却一个身上长满脓疮,一个险些自杀身亡。
或许我应该先把镜子处理掉再说。
岁闻隐隐有点不安,也不知道这点不安究竟从哪里冒出来。
不过也不急在这一点时间里,还是先把这两个同学送进医院吧。
岁闻暗暗想道。
前面的医护人员正在忙碌,本来宽敞的救护车在排了两个患者之后,空位已经捉襟见肘。
岁闻不挡着前边的人行动。
他一路后退,当退到将要靠近角落的时候,忽然站定,伸手向后一抓,抓住了一条看不见的胳膊。
虽然眼前情况让人头疼,但如愿抓到熟悉的东西还是让人愉快。
他嘴角翘了翘,在对方皮肤上写下两个字。
你在。
——就知道你在这里。
隐身的时千饮无语地看了一眼岁闻,回写两个字。
契约。
——就你皮。契约之下,我们是可以感觉到彼此的。
岁闻侧一下头,冲时千饮谦虚地笑了笑,在外边的位置上坐下,给时千饮留出靠里的一个座位。
一两秒的停顿。
很快,岁闻感觉热气贴近,时千饮坐到了自己身畔。
两人并肩而坐,前边,医生和护士的絮语陆陆续续传进岁闻耳朵里。
“失血过多,通知院里头准备输血。”
“这小姑娘下手太狠了,怎么连手筋都伤到了?”
“暂时没有生命危险……”
几句话后,医生和护士大概处理好了棠兰兰,一同走向岁闻所坐的紧贴车厢的长椅子,准备休息。
后车厢的医护人员一共三位,两位女护士朝着岁闻左边的位置走去,那里位置宽阔,剩下一个医生则朝着岁闻的右手边走去,那里还有一个空位……
岁闻及时向内挪动了一下,和时千饮贴手并腿。
医生:“……”
岁闻:“……”
医生:“挪个位置?”
岁闻思考一下,向内挪一下,靠入时千饮的怀中。
医生:“再挪个位置?”
岁闻于是又向内挪了一下,这个距离,时千饮完全坐不下了,他有点无可忍耐,用手指在岁闻的掌心写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