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吊的鬼影,诡异的铃铛声,湿漉漉的头顶……
这一切都不再令姚喜害怕,她整个人像脱胎换骨了一般,不惊不惧地慢慢朝着宫外走去。门口那块软绵绵地还是害得姚喜差点摔了一跤,只是这一次她没有惊慌失措,伸手扶住了左边的门扇。
手心有异样的触觉。
是丝丝缕偻的线和木制的卷轴。
姚喜看向门后,朦胧间见一卷画就挂在那儿,卷轴上缠着红缨子。她并没有欣喜若狂,而是突然袭来一种无力感。
画一直在这儿?就在门口挂着?
她这一夜都经历了什么啊!姚喜委屈地抱紧那卷画。画在门后,她一推门往里走自然看不见,刚才若不是摔那一跤,直接迈出门去也发现不了。她彻底服了万太后,那位主子折腾人的手段当真厉害。
给你希望,再让你绝望,最后谜底揭晓时又让你觉得,之前所有的挣扎都是徒劳无功的。姚喜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向宁安宫走去,只要太后娘娘言而有信,丑时三刻之前拿着画复命,她就能回司苑局了,从此与宁安宫再无干系。
姚喜还惦记着要去徐美人身边伺候,拜托郑大运去内官监说一声,再求寒秋姑姑在徐美人跟前美言几句,事儿没准能成。
在景灵宫附近放风的太监看姚喜出了宫门,赶紧跑去观荷亭向芫茜回了话。
芫茜进亭子回禀道:“娘娘,姚喜出来了。抱着画。”
“走另一条道回宁安宫。”万妼搭着芫茜的手站起身,坐久了身子有些乏。她可算是松了口气,那小阉驴既然找着了画,她也能顺理成章地将人饶了。她在心底甚至对那小阉驴有一丝愧疚,今夜景灵宫的哀嚎声比刑部大牢里的还要惨许多。好几次她都觉得那小阉驴吓死在那了,可隔了没一会儿又能听到动静。
万妼抄近道回的宫,到宁安宫都更好衣了姚喜还没到。
“派人去瞧瞧,是死在半道上了还是又迷了路。”万妼担心姚喜误了时辰。说好的丑时三刻,要过了时辰人没到宁安宫,当着这么多的人面,她总不好食言饶那小阉驴一命。
“太后娘娘有旨意给姚公公,命我在此候着。”太监清了清嗓子,冲姚喜道:“娘娘在这景灵宫藏了幅绑着红缨子的画卷,只要公公在丑时三刻前找到那幅画,便让公公仍回司苑局当差。若过了时辰未能找到,公公的命也就甭要了。”
姚喜匆忙跪地接了旨。本来以为是来冷宫寻常守个夜的,怎么忽然间变成了寻宝游戏?好在景灵宫不大,统共才二十来间屋子,大半夜的时间别说画卷,哪怕找根针也算不得难事。
姚喜谢了旨,起身要推门进去。她想趁现在天还亮着,赶紧找到画卷去宁安宫交差,免得在景灵宫担惊受怕呆一整夜。景灵宫这地方邪乎得很,冷嗖嗖的直冒寒气,教人起一身鸡皮疙瘩。
太监牢牢守着大门,伸手拦住姚喜道:“亥时才能进去,姚公公稍安毋躁。”
眼瞧着天色暗了下去,姚喜心里开始打起鼓来。这景灵宫是整个皇宫死过最多人的地儿,白天在日头下看着还好,入了夜像有不干净的东西从各个角落钻出来似的,让人后背直发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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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你说,那么多文武百官,怎么就没有个舍己为民替朕分忧的呢?都是吸血虫啊!”明成帝愤怒地敲着石桌,“赋税从百姓手中到国库,他们层层剥。从国库到百姓手中,他们还要层层剥。朕为了两百多万两的亏空为难,说出去谁不笑话?堂堂大兴国,拿不出两百万两建河堤……朕难啊!难啊!”
景灵宫那边的哭声就没有断过。
“太后你听到了吗?”明成帝晕晕乎乎地问。
“什么?”万妼敷衍道。
“哭声。”明成帝又倒了一杯酒喝了。
废话,她又不聋。万妼心里有些乱,她坐在这里都能通过哭喊声,真实地感受到那个小阉驴的恐惧。她盼着姚喜赶紧找到那幅画,也后悔自己把画藏得太隐蔽了,早知道那奴才那么禁不住吓,就该放在显眼些的位置。
“那是百姓的哭声啊!”明成帝哀叹道。“哭朕无能啊!”
滚一边儿去,什么百姓的哭声?明明是姚喜那小阉驴的哭声。万妼用力白了明成帝一眼,这是喝得多醉……她索性把自个儿面前那壶酒也推到明成帝面前:“想喝就喝吧!”喝得不省人事最好,赶紧回自个儿宫里睡觉去,别和她唠叨个没完。
她现在就想让候在外边的唐怀礼等人把明成帝扶回去,但是担心明成帝喝醉了胡言乱语,有些不该说的话被那些阉党听到,于是想把他彻底灌晕再命人送回去。
明成帝还絮絮叨叨地说着自己的诸多不易,万妼撑着头百无聊赖地听着。
她心思都在景灵宫那边。那小阉驴又被吓哭了,又向根本不存在的鬼娘娘们求饶了,听动静已经走到后院西厢了。唉,什么时候那小阉驴才能找着画交差啊!什么时候她的煎熬才可以结束啊!
姚喜死死护着手中的油灯,这盏油灯是她生命中仅有的光,是她此刻全部勇气的来源。
三更的更鼓才响过。这一个时辰她简直是在地狱中轮回,从恐惧逃窜到痛哭流涕再到跪地求饶。她的心神在地狱轮回中淬炼着,此时所有的惊惶通通化为愤怒。
后院的老树上吊着个白色的人影,白影倒映在池塘的水中,像有两个鬼魂一般。
姚喜拎着油灯,捡起了靠在院墙上的笤帚。
“来啊!有本事下来啊!看是你们这些只会吓唬人的鬼厉害,还是爷手里的棍子厉害!”姚喜气势汹汹地挥舞着笤帚前进,与空气搏斗厮杀着,不停叫嚣道:“飞一个给爷看看啊!瞧把你们能耐的,有本事上个天啊!”
姚喜彻底失去了理智,愤怒掩盖了她心中的恐惧,可是打着冷颤的身体和没有止住泪水分明在告诉她,她是怕的。就是因为承受不了恐惧,才生出另一种叫做愤怒的情绪,以求缓解心里的恐惧。
万妼也听到姚喜独自打打杀杀喧嚣叫骂的声音。明明只有那小阉驴一个人在景灵宫,居然能闹出千军万马的动静,不知情地还真当他勇敢无畏地在和厉鬼打斗呢。其实不过是和自己内心的恐惧在搏斗,打不过对着空气出气罢了。
姚喜进了间屋子,用笤帚扒拉开东西找画。她实在腾不开手,灯火和武器她哪一个都放不下。
嘀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