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检查,几位专家在办公室讨论一番,一致认为周翘翘的癌细胞已经扩散到全身,手术和放化疗风险较大,也没有必要,建议保守治疗延长寿命。
控制得好,能延长一年半载,只是病人每日都要承受巨大的痛苦,尤其是到后期。
对于这个结果,叶倾心不太能接受,倒是周翘翘很安静地就接受了。
过了不到两天,周翘翘出院回了t城。
叶倾心知道的时候,她已经上了开往g省途径t城的火车。
看着空荡荡的病房,叶倾心心里忽然涌现一抹说不出来的悲凉。
“妈,你要走,怎么都不跟我说一声?”
周翘翘声音很轻很淡,“我跟你说,你会同意我走?”
叶倾心沉默。
她不会同意。
周翘翘说:“我都已经这样了,就算在京城又能怎样,不如回家安安静静过完最后一段日子,心心,你安心读书,好好努力,等我死了,小国就交给你了。”
顿了片刻,不等叶倾心说什么,她又道:“心心,对不起。”
挂了电话,周翘翘靠在火车的窗边,外面正好有片空旷的麦田一闪而过,薄薄的绿色,生机盎然。
脑海里不知怎么就浮现十七年前,她第一次见到叶倾心的场景。
那天上班的路上,看见江边好多人围在一起,出于好奇她凑过去,却见包围圈里躺着个三岁左右的小女娃,浑身湿透,闭着眼睛脸色惨白,被布条牢牢捆在一个救生圈上,一动不动好似没了生气。
即便小女孩长得清秀可爱,依旧没有人敢轻易伸出援手救她,就怕这一救,就变成负担,那个年代的小城人普遍重男轻女,女孩就是赔钱货的存在。
有人说:“这小女孩是随着救生圈一起从上游飘下来的,只怕她大人已经在上头遇难了。”
若非遇难,怎么会把孩子绑在救生圈上顺水漂?
有人说:“要不报警吧,再耽搁下去这小娃娃就没命了。”
周翘翘看着,忽然想起家里一岁半的儿子,儿子两个月前重病一场,高热三天,病好了之后就变得有些呆滞,医生说只怕是烧坏了脑子。
自己不可能照顾儿子一辈子。
如果,儿子有个姐姐……
就这样,周翘翘带着私心,救了并收养了小女娃。
叶倾心从小就乖巧可爱,她也是打心眼里喜欢,可终究,人心都是偏的,小国才是她亲生的孩子。
叶倾心收了手机,在病房门口站了好一会儿,给宋久打了个电话,让她这段时间多注意一点周翘翘,一有什么事,立马打电话过来。
宋久满口答应。
再次收起手机,叶倾心靠着门框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准备回去。
一转身,迎面走来好几个上了岁数的老奶奶,个个穿得精致考究,其中有颜老夫人。
颜老夫人一见她,两眼唰地一亮,朝她招手:“心心。”
对于这个老奶奶,叶倾心是心存好感的。
她上前,莞尔:“奶奶。”
这一声奶奶,叫得颜老夫人一颗心都化了,握着叶倾心的手喜欢得不行。
旁边有人打趣,“你这孙女什么时候有的?长得倒是标致。”
颜老夫人得意道:“我的孙女自然标致。”转头又对叶倾心说:“好孩子,你在这等我一下,我进去跟老姐妹打个招呼,今天周末没课,一会儿奶奶带你逛街去。”
不等叶倾心说什么,颜老夫人只当她是答应了,脚下生风一般一溜烟进了1047病房,一点也不像个七八十岁的老奶奶。
叶倾心等了一会儿,颜老夫人果然很快出来,直接带她去了京城最繁华的商业街。
颜老夫人一个劲儿想要给她买衣服,叶倾心自然不能接受,只说不喜欢。
晚上。
颜老夫人带叶倾心去了一家土菜馆,位于深巷,外面看着普通,白墙青瓦,里面别有洞天,小桥流水,假山莲池,古香古韵,十分有情调。
服务员十分熟练地招呼:“颜老夫人您好久没来了。”
颜老夫人整个人喜气洋洋,“今天带我孙女一块来。”
服务员看了叶倾心一眼,半真半恭维道:“您这位孙女真漂亮。”
颜老夫人得意:“那当然。”
叶倾心:“……”
进包厢,刚坐下,叶倾心手机响了。
景博渊问她晚上有没有时间一块吃饭。
叶倾心把母亲擅自出院的事情说了,又说正和颜老夫人在一块。
景博渊没说什么,只叮嘱她晚上早些回去。
颜老夫人刚点了菜,包厢门被人从外面推开,进来一位二十五六岁的女子,穿着白衬衫,a字群,看着时尚优雅。
她看了眼叶倾心,然后走到颜老夫人身边坐下,语气有些撒娇:“刚刚听服务员说奶奶带着孙女来吃饭,我还道她们胡说,我就在那儿呢,什么时候跟奶奶在一起了,过来一瞧,还真是奶奶,旁边这位就是奶奶时常挂在嘴边的心心吧?”
说着,她向叶倾心伸出手,笑容大方得体,让人看着很舒服,“很高兴认识你,我叫古娇,奶奶的干孙女。”
------题外话------
这么晚,某瑶什么都不敢说了。
灰走码明天的字
叶倾心走过去,“妈,过一会儿,博渊要过来……”
周翘翘转头,盯着叶倾心看了几秒,“正好,有些话你不说,我替你跟他说。”
叶倾心:“……”
一个小时后,不到九点。
病房门被人敲响,护工刚要起身,叶倾心先她一步跑过去打开门。
门外。
景博渊穿着午夜蓝格子西装,白衬衫,银色领带,深沉的颜色与他成熟稳重的气质相得益彰,西装扣全部扣紧,严肃又一丝不苟,浑身透着一股沉笃与自信,气场庞大,一看就是事业有成的商务人士。
身后跟着一位穿着很正式的男人。
叶倾心目光落在景博渊身上,微笑:“你来啦。”
旋即目光落向他的脚腕,眉头微蹙了蹙,“你的脚……”
景博渊没说什么,抬手揩去她脸颊上的泪痕。
叶倾心双手揉了揉脸颊,往里让开一步,“快进来坐。”
周翘翘偏头看向窗外,对门口的说话声只当没听见,只是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感觉门口的男人进来后,房间里的气场忽然就变了,空气沉重,让人不自在。
景博渊对她刻意的冷待毫不介意,走到床边问好,声音带着晚辈对长辈的尊敬,“您好,我是景博渊。”
风度翩翩,不失礼数。
对比起来,周翘翘就显得有点傲慢无礼。
周翘翘分明感觉到对方强大的气场,像座山一样压在人脊梁上,忽而想到下午那个陌生女人说的,景博渊白手起家创立博威集团,年净收入高达两千亿。
她紧了紧手指,强忍着想要回头的冲动。
虽然她从来没涉足过生意场,但也知道,但凡在生意场上有所建树的男人,没有一个不是心机深沉的,轻易就能看穿人心,三言两语就能拿捏住你的软肋,然后牵着你的鼻子走。
叶倾心看了眼眉眼冷漠的周翘翘,眸光落向景博渊的脚,抿了下唇,开口道:“妈,博渊的脚受了伤,不能站太久……”
周翘翘:“……”
见她不为所动,叶倾心上前扶住景博渊:“过来坐吧。”
周翘翘冷哼,“还没嫁过去,就这么上赶子!”
叶倾心抓住景博渊的手微微收紧,脸色白了几分。
景博渊低头看了眼紧紧抓住自己胳膊的小手,抬手拍了拍,“我跟阿姨单独谈谈。”
叶倾心有些迟疑,怕母亲说出什么难听话。
景博渊声音低沉:“放心。”
叶倾心领着护工一块出去,反手带上门。
门关上,病房里陷入短暂的沉寂。
景博渊走到沙发前坐下,脚腕受伤的那条腿随意交叠在另一条腿上,健硕的身躯微微后仰靠在沙发背上,矜贵优雅中透着运筹帷幄的泰然,好似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中。
片刻,他开口,声音低沉醇厚,“叶夫人,十四年不见,您和十四年前倒是大不一样。”
周翘翘一怔。
转头,看见景博渊容貌的瞬间,她表情微微一变。
忽然想起十四年前那个雷电交加的夜晚,六岁的叶倾心突然腹痛难忍,又呕又吐,伴随着高热,那时候叶俊东经常不归家,她心疼又着急,抱着叶倾心去医院,因为是深夜,路上别说车,连行人都没有。
她不知道摔倒了多少回,去医院的路遥遥没有尽头,怀里的叶倾心痛得一阵一阵抽搐,就在她绝望又无助的时候,前面一辆车开过来,她什么也顾不得,冲过去拦下车,跪着求车主救她女儿。
车上的人撑着伞下车,她抬头,借着车前灯,视线穿过朦胧雨幕,看见一张年轻俊美的脸。
周翘翘至今都记得那个人的眼睛,黑沉且无波无澜。
一如,此时此刻眼前的那双眼睛,只是岁月绵长,给那双波澜不兴的眸子,添了几分高深莫测的深邃。
过了许久,周翘翘张了张嘴,态度一改之前的冷漠,有几分感激和意外:“竟然是你。”
景博渊勾唇一笑,“您还记得。”
“当然记得,你是心心的救命恩人,当年心心得了急性阑尾炎,要不是你好心送我们去医院,心心只怕早就没了。”
景博渊眸子微微眯起,严肃中透着几分厉色与质疑,“我也记得,您那晚是怎样跪在雨地里求我救您女儿,只是十四年过去,有些东西似乎已经变了。”
周翘翘脸色又一变,有些难看。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
她没有不爱心心,只是……她更爱小国……
病房里气氛降到冰点。
片刻,周翘翘开腔:“你是不是早就认出了心心?”
景博渊没否认。
周翘翘不懂:“心心比你小那么多,你们差距那么大,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而且你比我小不了几岁,论辈分,她该叫你一声叔叔,你怎么会……喜欢一个孩子?”
闻言,景博渊表情没有丝毫变动,眸光依旧平静,叫人揣摩不透他的心思。
“有些事情,不是人为能够控制的,比如,人心,您说呢?”
语调平缓,可就是这种平缓,叫人心头发颤。
周翘翘有种被看穿的难堪。
他在意指她偏心。
“您逼心心离开我,不过就是怕自己儿子将来失去依靠,我这里有份协议,您看一下,若是觉得满意,就签了。”景博渊声音没什么情绪,话一说完,站在他身后的助理立刻递上一个文件夹给周翘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