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博渊翻开的那一页,作文题是‘我的爸爸’。
作文的第一行,第一句,写着:我的爸爸叫叶俊东。
叶倾心心里一惊。
叶俊东和她的关系,景家的人并不知道。
她慌促间伸手夺过作文本,“都是小孩子的胡言乱语,有什么好看的。”
她也不清楚自己在慌乱什么,或许是怕景博渊误会她和叶俊东的关系,又或者,是怕景博渊知道她是母亲不知道和谁生的私生女,而看轻她。
叶倾心一直没有问母亲自己的身世,一方面是不想刺激到母亲,另一方面,是她心里害怕,她怕问出来的结果,会很残酷。
景博渊神色如常,伸手拉着叶倾心坐在床边,接过她手里的毛巾,温柔细致地帮她擦头发。
他什么也没问,叶倾心心底却更加忐忑。
半响,还是她自己忍不住开口:“你没有什么想问的吗?”
景博渊手下动作不停,声音从头顶砸向叶倾心,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你希望我问什么。”
叶倾心低头沉默。
许久,坦白道:“其实,我跟你说的那个抛弃我们的爸爸,你见过,还很熟……”
景博渊用毛巾搓着女孩柔软顺滑的长发,闻言并没有出声,像个聆听者,安静地听她诉说。
叶倾心仰头看了眼景博渊淡然的眉眼,心里忽然有个猜测,他是不是其实早就知道了?
还记得她在马场落马那次,余清幽曾当着景博渊的面说她和叶俊东大庭广众之下拉拉扯扯,景博渊却什么都没问,什么都没说,还说她可以不必解释……
现在想想,当时他那么淡然的反应,分明是已经知道她和叶俊东的关系,所以才会那么不在意,因为没有什么好在意的。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叶俊东是我爸爸了?”叶倾心脱口问道。
景博渊摸了摸她的头发,干得差不多了,放下毛巾拿梳子帮她梳头。
“是不是?”叶倾心又问了一遍。
这次,景博渊“嗯”了一声。
“他告诉你的?”叶倾心嘴里的‘他’,自然是叶俊东。
景博渊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
其实早在余清幽用余更新的手机发了那段视频给他,他就已经找人调查过了。
一开始他也意外,自己的姑父居然是自己女朋友的父亲。
叶倾心只当他是默认。
“他还跟你说了别的什么吗?”叶俊东有没有告诉景博渊,他不是她的亲生父亲,她是周翘翘在外面的私生女?
叶俊东会不会还告诉景博渊,叶倾国是邰正庭的私生子?
景博渊察觉到女孩的紧张,放下梳子,将女孩搂进怀里,不答反问:“他还应该告诉我什么?”
叶倾心:“……”
她看着男人的眼睛,试图从里面看出点什么。
只是那双黑沉的眼底,宛如子夜时分的深井,令人心悸,什么也看不清。
“不早了,睡吧。”景博渊说。
关了灯,适应了突如其来的黑暗,借着窗外照进来的月光,隐约能看清卧室里的轮廓。
床脚的电风扇呼啦啦工作着,凉风习习吹向两人。
叶倾心窝在景博渊的怀里,感受到他给予的温暖与安全感,心底忽然生出向他坦白的冲动。
不知过了多久。
叶倾心往景博渊怀里钻了钻,伸手紧紧搂住他的背,“你睡着了吗?”
她轻声问。
景博渊“嗯”了一声,示意自己没睡着。
男人的声音在黑暗里听来格外低沉性感。
“其实叶俊东……并不是我的亲生父亲……”
景博渊将她往怀里紧了紧。
叶倾心听着他胸膛里强有力的心跳,继续道:“我一开始也不知道,一直记恨着他的抛弃,记恨他十年来不闻不问,记恨他让我的家变得千疮百孔,我怨他让我过着仰人鼻息的生活……”
被邰正庭养活着的那些年,其实并不好过,李舒芬的绵里藏针,她从小就开始领教。
“直到小国出事,需要一大笔钱,我去找他求救,才知道自己根本就不是他的女儿,甚至小国也不是他的儿子。”
“一开始难以接受,后来我忽然就理解他了,如果换做是我,两个孩子都不是自己的,我也会离婚,我也不会去管那两个孩子……”
叶倾心呵呵笑了一声,“是不是很可笑?”
景博渊大掌抚摸着她的脑袋,“以后你有我就够了。”
叶倾心鼻子不知道怎么就酸了一下,脸蹭了蹭他的胸口,“嗯。”
顿了一下,她说:“我还以为……你会看轻我。”
景博渊似是笑了一下,把她的脑袋往怀里按了按,“怎么会。”
叶倾心的床靠窗。
月光洒在床上,给拥抱在一起的一双男女镀上一层银白,男人的高大健硕,女孩的娇小柔软,像一幅完美的画卷。
叶倾心闭着眸子,享受这一刻的安宁。
就在她昏昏欲睡之际,景博渊忽然再次开腔,“温泽闫是你的初恋?”
这话让叶倾心瞬间清醒,抬头看了下男人的脸,男人低头看过来的眸子黑沉,语气分明有秋后算账的意思。
叶倾心心头突突跳了两下,他昨天到今天都没有提起温泽闫的事,她还以为他已经忘了。
没等她说什么,景博渊又道:“你以前眼光不怎么样,现在倒是长进不少。”
叶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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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瑶不敢说话,只求小可爱们不要抛弃……
有时候某瑶晚更,小可爱可以第二天再看……
某瑶今天一边带孩子一边码字……好吧,都是借口,主要还是某瑶手速渣。
景博渊紧紧搂着女孩的身体,用宽厚温暖的怀抱,给她无言的安慰。
成熟男人的怀抱,像避风港,悄无声息遮挡掉外面的风风雨雨,沉稳又可靠。
温泽闫站在人群之后,看着被男人搂在怀里的女孩,想起在叶倾心家的院子里听到邻居议论的话,说景博渊曾以女婿的身份给周翘翘穿寿衣,还替叶倾心守了三个晚上的灵堂,不眠不休……
有钱有势的男人为一个女人做到这个份上,似乎,已经超出了他所以为的逢场作戏。
温泽闫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握成拳,转身走出去。
曾经他想要护在怀里一辈子的女孩,如今正被另一个男人护着,他心里不甘,却也无可奈何。
从他对她说出分手的那一刻,从他转身娶了别人的那一刻,他就失去了所有资格和机会。
从火葬场回来,已经十点多。
t城这边,出殡送葬,捧骨灰盒的是孝子,抱遗像的是贤孙。
叶倾国被安排捧着周翘翘的骨灰盒走在送葬队伍最前面,周翘翘没有孙子,便安排一个远房的侄孙抱遗像跟在叶倾国后面。
叶倾心跟在那侄孙的后面,再后面,是其他送葬的亲戚和殡葬乐队,队伍很长,后面的人拿着花圈,人头攒动,隐隐有浩浩荡荡之势。
墓地有些远。
走了大约十几分钟,前面的叶倾国忽地脚下一绊,人摔了个狗吃屎,骨灰盒滚出老远。
队伍一阵骚动。
叶倾国的脚扭了,痛得坐在地上只掉眼泪。
宋父顾不得他,赶紧捧起骨灰盒掸了掸土,捡起黑布盖上,朝着队伍里喊了声:“来个侄子捧骨灰盒。”
儿子不行,侄子也可当孝子。
只是周翘翘的侄子都太小,宋父看着走出队伍的几个小毛孩,摇了摇头,“没有岁数大一点的吗?”
叶倾心有些心疼,母亲一生坎坷,这都走了,还要不顺利吗?
她往前走了两步,“宋叔叔,我来吧。”
宋父看了眼她的肚子,“还有好长的路,我怕你身体吃不消。”
眼看着时辰快到了,宋父有些急,“早上我还看见周山了,他没跟来吗?有没有人有他的电话,打一下。”
人群里有人道:“周山小孩病了,突然惊厥,去医院了,只怕赶不过来。”
宋父恨铁不成钢地看了眼眼泪鼻涕流一脸的叶倾国,“这可怎么办……”
又看向身形单薄的叶倾心,“你身体吃不吃得消?”
叶倾心点头,上前伸手去接宋父手里的骨灰盒,“没关系。”
只是,她的手指还没碰到骨灰盒,就被另一双手接走。
景博渊身上的衣服一早上换了,深灰色衬衫和西裤,笔挺伟岸,身上成熟男人的体味混着烟草味窜进叶倾心的鼻子里,让她安心。
耳边,景博渊沉稳的声音响起,“我来捧。”
宋父有些迟疑,“这似乎不妥。”
人群里不知道谁说了一句,“我看中,俗话说,一个女婿半个儿,景先生是逝者的女婿,也就是逝者的半个儿子,由他来捧骨灰盒没什么不妥,快走吧,时候不早了,别耽误了时辰。”
队伍再次出发。
叶倾心看向前面的景博渊,男人的背影宽阔高大,像一座山,稳重,深沉,让她觉得温暖可靠。
头顶烈日炎炎,一丝风息皆无。
烧纸的烟直直往上袅袅而去,叶倾心跪在墓碑前用树枝拨着火里粘黏在一处的冥币,让火烧得更旺一些。
叶倾国跪在一旁,神情懵懂,问叶倾心:“姐姐,宋叔叔说妈妈以后就住在这里不回家了,为什么啊?这里这么小,晚上怎么睡觉?谁给小国做红烧肉吃?”
叶倾心笑着,眼泪掉下来,“小国乖,以后小国跟姐姐在一起好不好?姐姐给小国烧红烧肉,给小国买巧克力。”
叶倾国两眼一亮,可又有些迟疑,“那妈妈不跟我们一起吗?”
叶倾心摸了摸叶倾国扎手的脑袋瓜,笑着说:“妈妈以后会时时刻刻陪着我们。”
叶倾国还是不懂,明明他已经好几天没有看见妈妈了,明明宋叔叔说妈妈以后要住在这个很小的地方不回来了,妈妈怎么还能时时刻刻陪着他呢?
他还想再问什么。
“心心。”窦薇儿的声音忽然在两人身后响起。
叶倾心转头看见窦薇和景索索风尘仆仆的样子,有些讶异,“你们怎么来了?”
窦薇儿眼眶泛红,“这么大的事你怎么都不跟我说?要不是我遇到索索,听她说起,我都不知道阿姨就这么去了。”
周翘翘到京城的第二天,景博渊让她和叶倾心搬到南山墅。
所以,窦薇儿不知道叶倾心已经离开京城好几天了。
景索索将手里的一束白菊花郑重地放到墓碑前,窦薇儿手里也有一束。
叶倾心感激:“谢谢你们来看我妈,我妈知道了会很高兴。”
酒席一直持续到一点钟,两点左右,客人差不多都走光了。
景索索是和窦薇儿一块坐飞机来的,走的时候两人坐了季仪的车。
景纷纷也就第一天到小院里来过,后来连面都没露过,叶倾心倒也没有在意,更不会去计较。
院子里摆满了桌子,桌上一派狼藉,叶倾心站在院子门口,心底忽然涌出一股曲终人散的悲凉。
宋父跟景博渊在算账,收到的礼金除去开销用度,居然有将近五十万的结余。
五十万,在小城镇来说,算一笔巨款。
宋父忍不住感叹:“活了大半辈子,第一次见到这么多钱,以往别人家里办喜事丧事,最多的也就收个几万礼金,景先生的面子果然是不一般。”
景博渊伸手弹落烟灰,闻言并未搭腔,这类恭维,他早已听习惯。
叶倾心帮忙收拾桌子,不经意抬头,就能看见阴凉处,景博渊坐在长凳上,双腿交叠,账簿放在腿上,翻着账簿的手夹着烟,眉眼垂着,专注在账本上,一派沉稳,像极了这个家的男主人。
就在这一刻,她忽然感觉自己的心似乎有了着落。
没有了母亲,她还有这个男人。
这个男人以后会是她的根,他在哪里,哪里便是她心之所向。
宋久蹭到叶倾心跟前,凑近她耳朵小声道:“你们家大老板对你真好,又是穿寿衣又是守灵又捧骨灰盒,他是真把自己当成周姨的儿子啦?这样的男人你还有没有认识的?给我也介绍一个呗。”
叶倾心:“……”
“都说物以类聚,心心,景大老板身边一定有不少没对象的黄金单身汉吧?”
见叶倾心不说话,宋久自言自语道:“我也想去京城,钓个金龟婿衣锦还乡,你这算是衣锦还乡了吧,那些邻里邻居的嫉妒你嫉妒得眼都红了……”
似是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宋久笑了两声,道:“刚才酒席上你看见杜大爷没?他带了个十八九的侄女过来,还故意往你家景大老板面前送,笑死人了,也不看看他那侄女长得什么德性,连你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