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博渊听到罗封如临大敌般的声音,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大步上前,双手掐住叶倾心的腋下,提小孩似的将她从地上提到床上。
叶倾心一张脸像是被水洗过似的,满脸的泪痕,眼尾处纤长的睫毛被泪水打湿,下垂粘黏在下眼尾的肌肤上。
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此时朦胧不清,盛满了悲痛和自责。
景博渊深邃的眼底涌出心疼,他怜惜地捧着叶倾心的脸,想擦干她的眼泪,却发现女孩的眼泪像开了闸的洪水,源源不断地往外流。
他在她身边坐下,轻轻地,将她拥进怀里,让她的脑袋靠在自己胸膛里。
之前在楼下将景老夫人送回房间,他下意识摸口袋想给景老夫人的医生打个电话,结果摸了个空,意识到手机落在楼上,他第一时间就想到那边可能随时传来叶倾国的消息。
他赶紧上楼来,还是晚了一步。
叶倾心渐渐哭出声音,攥住景博渊衣襟的手微微颤抖。
“博渊,小国……是我的错……是我的错……”
地上,手机里罗封也快要哭了,“景总……太太……”
景博渊感觉到胸口的衣服被她滚烫的眼泪浸湿,面积迅速汇开,深邃的眸子越发黑沉粘稠,他单手搂住叶倾心,长臂一伸,高大的身躯朝地面的方向微微一侧,捡起手机。
取消免提,对着电话问了句:“情况如何?”
声音低沉得让人心惊。
罗封不敢耽搁,语速极快地将叶倾国那边的情况重复了一遍。
“再查。”
罗封愣了一下,“事情不是已经清楚了——”
话音未落,他似是意识到了什么,“景总是在怀疑,姓仇的见到小国的照片,不是意外?”
不是意外,那就是人为。
“我明白您的意思,我现在就让人去查。”
如果人为,叶倾国就是一个智障,还不值得背后的人大费周章,背后那人的目标,只怕是最在乎叶倾国的人。
最在乎叶倾国的,只有一个叶倾心。
叶倾心临近预产期,肚子里又有三个孩子,高危妊娠,稍有不慎,后果谁都承受不起。
背后那人的用心之险恶,令人发指。
景博渊挂了电话,放下手机,从床头柜上抽了张纸巾替叶倾心擦了擦眼泪和鼻涕,轻声哄道:“医生说小国情况还算稳定,会好起来的。”
好一阵,叶倾心的情绪渐渐平复,她抬起头,透过眼前模糊的朦胧看向景博渊,“我想去医院看看小国……”
景博渊俯视叶倾心布满哀求的眼睛,无奈地摸了摸她的头发,“可以让你去,只是你不能再哭了,知道?”
叶倾心两手用力擦了把眼泪,“好。”嘴里答应着,眼眶里的眼泪还是不住地往下掉。
景博渊去衣帽间给叶倾心拿了套外出穿的衣服,正给叶倾心穿裤子,叶倾心忽地很小声地闷哼了一声。
“怎么了?”
“肚子有点疼。”叶倾心捂着疼痛的位置,那一下疼,十分清晰,位置也很明显。
景博渊愣了一下,帮叶倾心穿好裤子,拿起内线电话拨了楼下的号码。
叶倾心在他打电话之际,感觉到下体似乎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流出来,她上了趟卫生间,发现内裤上沾了一片茶褐色的液体,她一下子想起之前在书上看到的那些分娩前的一些征兆,腹痛、见红,都跟眼前的情况吻合。
心头浮上一抹紧张。
“博、博渊……”她声音有些抖。
景博渊将事情交代给张婶,撂下电话走进卫生间。
叶倾心瞪着一双红肿的眼睛看着景博渊,“我、我好像要生了……”
景博渊视线扫过她的内裤,看见上面的茶褐色痕迹,眸光紧了紧,过来帮她穿好裤子,一把将她打横抱起来。
下了楼,三位老人家都已经知道,张婶提着好几个大袋子神情有些紧张地说:“东西都带齐了,走吧。”
生孩子需要用到的东西,两个月前就已经准备妥当。
“肚子痛得厉不厉害?”景老夫人声音透着几分紧张和忐忑。
即便她是四个孩子的妈,看着叶倾心大得惊人的肚皮,还是紧张得声音都有些抖。
“不是特别厉害。”叶倾心实话实说。
“不管怎么样,赶快,现在就去医院。”盛老夫人催促。
景博渊开车载叶倾心,张婶载着三位老人家。
医院里已经安排妥当,叶倾心一到,立刻有人领着她去做产前和术前检查。
一直负责给叶倾心做检查的宁医生和白医生都在,叶倾心宫口开了一指,如果要自然分娩,还需要在等一段时间,有可能今晚都生不了,如果剖宫产,立刻就能手术。
叶倾心在之前已经将两种分娩的优缺点都了解了,她之前做产检,一直都是符合顺产条件的。
“我想试试。”她没怎么犹豫就做出了选择。
虽然手术生孩子可以省去很多麻烦和痛苦,她还是为孩子们选择了最有利于他们健康的方式。
白医生和宁医生尊重她的选择,“那您先回病房好好睡一觉,如果有什么问题,及时告诉我们。”
从检查室出来,叶倾心心里惦记着叶倾国,对景博渊说:“医生说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生,我想先去看看小国。”
叶倾国也在京和医院。
进了叶倾国的病房,病房里有不少人在,除了两名护工,还有两名穿警服的男人,还有须尽欢,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坐在床边的凳子上,紧紧握着叶倾国的手,脸颊一片潮湿。
叶倾心看着病床上紧闭双眼的大男孩,眼泪再次夺眶而出。
叶倾国本就白皙的面庞在灯光下,白得能清楚地看见埋在皮肤下面的青色血管,唇瓣更是苍白得没有一点血色。
他的睫毛很不安地颤动着,似乎在睡梦里,还在害怕着什么,整个人,脆弱得像只被凌虐过的小动物。
两名穿警服的人走过来跟景博渊打招呼,“景先生。”
景博渊朝两人稳重地点点头,淡然开腔:“辛苦两位,两位回去休息吧。”
“那我们先走了,景先生再见,景太太再见。”
叶倾心朝两人扯出一抹苍白的笑容,“谢谢你们。”
“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两人离开,顺手带上病房门。
这时。
“姐姐救我!”
叶倾国忽地高昂地喊了一声,两只手在空中不停地乱舞,腿也不停地蹬着,像是在挣扎。
“小国!”须尽欢慌忙控制住他扎着吊针的那只手,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小国不要动,须姐姐在这里,不要害怕……”
护工控制住叶倾国另一只胳膊和两条腿。
叶倾心双腿发软,心口的疼赛过腹部的痛。
“姐姐……”叶倾国哭着呢喃,声音里充满了期盼和渴望,隐约透着几分绝望和无助。
叶倾心踉跄着上前,握住叶倾国的手,“小国,姐姐在这里,对不起姐姐没有及时出现……”
“小国,对不起……对不起……”
除了道歉,叶倾心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叶倾国安静下来。
叶倾心一边哭,一边想要帮他盖好被子,目光触及他身上的病号服,似有红色血迹从衣服里面渗透出来。
她眸光一滞,慌忙擦干净眼睛上的水痕,眼前景象变得清晰,叶倾国身上的病号服,斑斑点点浸着血痕,已经干了的,还没干的。
她颤抖着手想去掀开叶倾国的病号服。
指尖刚触碰到蓝条纹的布料,一只大手包裹住她的手,阻止了她的举动。
景博渊将叶倾心往后拉了一把,替叶倾国盖好被子。
叶倾心知道,景博渊不想让她看见叶倾国身上的伤。
一定非常严重,景博渊才不想让她看见。
她坐在床沿,紧紧握着叶倾国的手。
每隔一段时间,腹部便泛起一阵疼痛,越来越清晰强烈。
不知过去多久。
“叶小姐,对不起。”须尽欢声音沙哑地开口。
叶倾心沉默。
“是我没有照看好小国,是我对不起他……”须尽欢视线温柔地罩住叶倾国苍白的脸庞,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今后,我一定好好弥补他。”
也不等叶倾心有所回应,须尽欢又说:“从发现小国不见,到接到他被找到的消息,一共二十五个小时,这二十五个小时里,我的心,像被人从胸膛里生生挖走一般,我一直以为,小国对我来说,是笙笙的影子,我时常透过他的眼睛,看见曾经和笙笙的点点滴滴。”
“现在我才明白,小国就是小国,他从来不是谁的替代品。”
那天在街头看到一道酷似任笙和叶倾国的影子,须尽欢冲过去握住那男生的手腕,脱口喊出来的,是小国,而不是笙笙。
那一刻,她忽然明白,叶倾国在她心里的地位,已经不再是笙笙的影子那么简单。
闻言,叶倾心愣住。
“你……”
须尽欢似是知道叶倾心心里的想法,嘴角扯出一抹笑容,“是的,我想一辈子照顾小国,以……恋人的身份。”
叶倾心惊讶,暗暗佩服须尽欢说出这句话的勇气。
或者说,从须尽欢给她讲过有关笙笙的故事,她就对须尽欢心生敬佩。
不是所有姑娘,都能在自己喜欢的那个人丧失最基本的智力之后,做到不离不弃的。
敛了敛心绪,叶倾心说:“小国的智力,可能这辈子都不会知道你对他的感情,自然也不能给你想要的回应……”
“我知道。”须尽欢打断她的话,“这些我都知道,当年笙笙在车祸中丧失智力后,类似的话我听过无数回,我知道自己的选择会给自己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可是,小国和笙笙,都是上帝遗留在人间的天使,和这样纯洁无暇的天使一起生活,一般人体会不到这种幸福,我很幸运,失去了一次,上天又给了我第二次机会。”
叶倾心没再说话。
曾经她幻想过要让叶倾国过正常男人的一生,包括结婚生子,她想象不到将来可能跟叶倾国在一起的,是怎么样的女孩。
也没想到,会是须尽欢这样优秀的女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