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风夹带着雨后的凉意,吹在她潮湿的衣服上,让她一阵颤栗。
时间离车祸发生只过去十分钟时间,叶倾心觉得似乎已经过去很长时间。
被撞的那人脸上都是血迹,看不清长相,只能从身形、衣着和烫染过的头发上辨别出应该是个年轻女孩。
围观的人有几个穿某钢铁厂工作服的年轻男人,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拿手机录像,被撞的人躺在泥水之中,血还在往外冒,没人敢动她一下,她现在就是一只破碎的娃娃,可能一碰,就支离破碎。
叶倾心看着,胃里再次痛得翻滚起来,她忍着弯腰呕吐的冲动,白着脸把视线落向别处。
她没有去阻止那些人录像,知道那些人不会听她的。
没过多久,一辆白色路虎徐徐在叶倾心车后停下。
景博渊下车之后大步朝叶倾心走过来。
他从昨晚一直忙到现在,好不容易得了空,担心叶倾心着急,他想给她打电话,却发现手机不知道什么时候没电关机了,他插上电源,立刻开机拨打叶倾心的电话,那边始终无人接听。
打电话到雁栖湖庄园,才知道叶倾心已经独自驾车离开。
他将剩下的事情交给罗封处理,自己驾车准备回去,一边开车一边继续拨打叶倾心的电话,开出好长一段距离之后,叶倾心终于接电话,他才知道自己竟然和她错过了。
得知她出车祸撞了人,心知她一定吓坏了,他马不停蹄又往回赶。
叶倾心看见他,鼻梁一酸,跑过去一头扑进他怀里,用力抱住他的腰。
“我就知道你不会有事的。”叶倾心看见他的一瞬间,莫大的安全感从心底生出来。
景博渊将要说出口的安慰话在舌尖转了一圈又咽下去,眉头微微一紧,旋即像是明白了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眉宇舒展开。
他先是脱下西装裹在叶倾心单薄的身上,然后视线穿过人缝看向被撞的那个女人,严肃深沉的目光中透着不着痕迹的思量和谋算,开腔的语气却异常温和,“不好好待在庄园里,跑出来做什么?”
“我看了新闻,说你出事了,我不放心你……”
景博渊没说什么,牢牢将她搂在怀里,把她的脑袋扣在自己胸口,没有开腔解释新闻的事。
没一会,一辆黑色悍马在这停下,景博渊想来是来这里的路上已经安排下去,罗封直接走向叶倾心,朝她做了个‘请’的手势,“我先送太太回酒店休息。”
而陈霆,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挨个查看围观者的手机,围观者自然不愿意平白无故的被人翻手机,他也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把周围人的手机翻了个遍,似乎还跟他们协商了什么。
索性周围人也不多,他一个人顾得过来。
看见陈霆,叶倾心才想起来自己也可以给陈霆打电话询问景博渊的情况,这么大的事故,陈霆作为博威集团的律师顾问,肯定要到场协助景博渊做善后工作。
听了罗封的话,叶倾心收回放在陈霆身上的视线,看了看罗封,又看了看景博渊,强忍下内心的害怕,摇头说:“我走了就是肇事逃逸,会罪加一等的。”
即便是法盲,也该知道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这句话。
景博渊深邃的视线看着她,似乎能洞穿她的内心一般,“听话,这件事我来处理,不会有事。”
“你——”叶倾心还想说什么,景博渊的手机震动起来,她闭上嘴,看着景博渊从西裤兜里掏出手机接听。
那边不知道说了什么,男人声音很淡,“多谢,以后有什么需要,只要我能办到,问问那个人有什么要求,尽管提,不过分就行。”
叶倾心看着景博渊,从他的话听得出来,他承了什么人的人情,给了对方空白合同,至于对方要在合同上书写上什么内容,只要景博渊办得到、不过分便都可以。
是和这次那个产业园的事有关?
景博渊挂了电话,不知道发生了怎样的心理变化,没有再逼叶倾心离开,只叮嘱了一句:“一会警察盘问,你跟在我身后,什么都不要说。”
又过了没一会,救护车和警车一块尖叫着驶过来。
伤者很快被抬上救护车送去医院急救,地下只留下一片血迹。
几名警察封锁现场并进行勘察,围观的人免不了被盘问一番,陈霆代表景博渊和其中领队的警察交谈。
叶倾心看见警察,心跳止不住加速,尤其是在目光触及到警察腰间明晃晃的手铐,更是揪紧景博渊腰间的衣料。
人本能的会对执法者有种敬畏的心理,尤其是当自身犯了错的时候,那种敬畏会被放大无数倍。
感受到她的不安,景博渊握着她的手,低头轻声宽慰。
叶倾心稍稍安心,却依旧无法彻底放下心来,刚刚那人伤得那样重,若是救过来倒也罢了,若是救不过来,死者家属闹起来,警局的这杯茶她只怕是要喝定了。
领头的警察跟陈霆说完,看向叶倾心这边,然后走过来。
叶倾心无意识地用力收紧手指。
她脸上的表情还算平静,只是往后退了一步的细微举动,出卖了她此时的心情。
“这辆肇事车是你开的?有驾驶证吗?拿出来。”警察办案见惯了各种各样刁钻的人,早就练就一双识别罪犯的火眼金睛。
叶倾心无意中流露出紧张,即便掩饰得很好,依旧没有逃过老辣警官的眼睛。
做错事的人才会在警察面前紧张。
所以,他开门见山地问叶倾心。
“有——”
“车是我开的。”
叶倾心的声音和景博渊的声音一起响起来。
连拨了三遍,每听一遍手机里冰冷机械的关机提示音,叶倾心的心跳便更加快。
怎么会关机呢?
她攥紧手机,因为用力,骨关节有些泛白。
昨晚景博渊到走,都没有说到底出了什么事,只是听他说什么‘救援’、‘家属情绪激动’、‘媒体’之类的词汇,能判断出,应该是出了什么伤及人生命安全的事。
想到以前珠海远景也发生过事故,集团做得大了,厂子多,发生事故的概率也加大。
上次能完美处理,这次也会处理得很好吧?
叶倾心想着,走进餐厅,庄园有专门的厨子过来做饭,服务员见她过来,忙把早餐端上桌。
雨势逐渐有减小的趋势,不到片刻功夫,似乎又小了许多。
应该不会有事吧,昨晚事发突然,他走得匆忙,过去之后一定是忙着安排善后工作或是召开紧急会议之类的,兴许是手机只是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没电了。
叶倾心不停地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始终抚平不了心头的惴惴不安,早餐没吃几口,放下筷子端了杯开水去客厅,站在屋门口,外面的雨已经从倾盆之势变得淅淅沥沥,地上积了很深的雨水。
手中的水杯温暖得发烫,也仅仅是温暖到手而已。
想到昨晚那两名服务员进屋时的状态,景博渊离开之后想必也不好过。
叶倾心醒得早,此时还不到六点钟,想到景博渊关机,她又想,他是不是昨晚累了半宿,现在刚睡下?
服务员大约是看出她脸色不好,微笑着提议:“夫人要不要看会儿电视?”
叶倾心听见声音,却没听进去她说了什么,随意地点了点头。
服务员打开电视,电视里正播放着新闻,一般女人对新闻都不会怎么感兴趣,服务员估摸着叶倾心也是不爱看这类枯燥难懂的新闻,按着遥控器,不停地换台。
忽地!
“博威集团——”字正腔圆的四个字在轻微的淅淅沥沥的雨声中一闪而过。
即便很快闪过去,叶倾心也被惊扰。
她豁地转头,朝电视走过去的同时开口:“调回去!”
她声音严厉,服务员有些不明所以,却也顺从地往回调台。
“停!”回到播放有关博威集团的那个台,那则新闻已经到了尾声,很快主持人开始播报另一则新闻。
叶倾心从服务员手里夺过遥控器,按了回放键。
看了一整段关于博威集团的新闻,叶倾心如遭重击,手里的水杯不知道什么时候掉在地上,被子摔得稀碎,滚烫的水洒在她裸露的脚背上,她竟浑然不觉得烫。
“我要回去。”她的眼睛还盯在电视屏幕上,话却是对服务员说的。
“什么?”服务员一时没明白她的意思。
叶倾心心跳又慌又乱,极致的恐惧和害怕凝成了一只手那般,紧紧扼住她的心脏,痛得她呼吸困难。
她的声音,却冷静得可怕,“跟你们经理说,我要离开这,给他半个小时!”
服务员被她冰冷严厉的声音吓到。
服务员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但是湖中岛的两座三合院她却知道,平常不对外开放,据听说是留给庄园最上头的领导住的。
能住这里的,即便不是最上头的领导,那也是她们这些底层员工不能得罪的存在。
服务员不敢耽搁,赶紧给经理打电话。
挂了电话,服务员战战兢兢地说:“经理说现在就派快艇过来,只、只是庄园占地面积较大,这里又处在中心地段,三十分钟恐怕、恐怕……”
叶倾心没有理会服务员。
满脑子都是刚刚新闻主持人说的话,她脸色发白,潮湿冰冷的秋风穿过堂屋,也吹不干她额上沁出冷汗。
她捂着肚子,那里绞痛着,她分不清是生理的疼痛,还是心口的痛在蔓延。
“博威集团于今年三月初竣工,三月底投入生产运作的新能源产业园,于昨夜凌晨一点零三分发生大爆炸,原因尚不明确,造成十人死亡,十四人重伤,三十七人轻伤,六人失踪……”
“事故引起博威集团高层的高度关注,凌晨四点,集团领导层为表对事故的重视,亲自前往调查事故发生的原因,四点三十五分,事故厂房发生二次爆炸,博威集团领导被困,生死不明,消防官兵目前正在极力营救。”
叶倾心一遍一遍拨打景博渊的号码,很奇怪,那些新闻词她只听了一遍,回想的时候竟能一字不落地记起来。
眼前的景物渐渐有些模糊,打电话给罗封,出了这么大的事,罗封作为助理一定会跟景博渊在一起,谁知罗封也关机,她的心一点点沉到谷底。
外面隐约传来快艇发动机的‘嗡嗡’声,服务员见她脸色明显不对,似乎是没听到,正要出声提醒,叶倾心却转身冲进了绵绵细雨中。
一场秋雨一场凉,暴风雨过后,京城气温陡然下降,叶倾心丝毫不感觉到冷。
乘快艇离开雁栖岛,她不停地催促快点、再快点,快艇速度快得几乎要飞起来,她却觉得那样缓慢,经理坐在仓内紧紧抓住扶手,生怕下一瞬被甩出去。
上了对岸码头,经理惨白的脸上堆着讨好的笑:“夫人您现在要去哪儿?我派人送您。”
“给我辆车。”叶倾心咬字清晰。
博威旗下的新能源产业园建在京城郊区的淮明镇,三月底刚投入生产,十月初就出了这样大的事故,这个事故会给博威集团带来怎样的影响她不关注,她只在乎,景博渊现在如何。
他千万不能有事。
千万千万,不能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