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少女轻衫江湖行

泪融残粉花钿重。

乍试夹衫金缕缝,

山枕斜欹,枕损钗头凤。

独抱浓愁无好梦,

夜阑犹剪灯花弄。

这一阵歌声传入沈轻舞的耳中,她几杯热酒下肚,雪白的脸泛上血色来,心头更是思潮起伏,尤其是听到“独抱浓愁无好梦,夜阑犹剪灯花弄。”两句之时,不免又勾起了自己的伤心往事,她本就带了几分酒意,这一下更是引得柔肠百结,真真是“莫道有酒终需醉,酒入愁肠愁更愁”了。

朦胧之间,仿佛又看到扬州琼花观中,陈玄生长身玉立,牵着林楚君的手,一脸温柔地对她说道:“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我陈玄生今生能和你双宿双栖,夫复何求。”又仿佛听到他一脸冷漠地对自己说道:“沈姑娘,咱们正邪不两立,本不该再见面。不过你既然来了,今日咱们索性把话说清楚:你虽和我好,但我们正邪殊途,终是难成正果。况且我的心早已给了楚君,可没法分成两个,只能辜负姑娘一番美意了。若是姑娘还认我这个朋友,下个月我要在扬州跟林姑娘成亲。那时你如有空,还请你大驾光临来吃喜酒;若是姑娘不愿意来,那也由得你。”

……桩桩点点,无一不是恨事,直痛得她恨不得自尽,不由长叹了一声,连忙转开心思,极力地缓解开心底越来越沉重的压抑感,招手叫过跑堂的小二,问道:“可曾见过一个身材高大,高鼻深目的中年人从这经过?”

店小二奇道:“身材高大,高鼻深目的中年人?”

沈轻舞道:“不错,他大约五十岁上下,身穿白衣,脸须棕黄,不过行事……有些疯疯癫癫的。”

店小二想了一会,摇头道:“未曾见过。”沈轻舞也不再问,点了点头,便自顾自地接着喝酒。不想那小二走开几步,似是想起了什么,又回过头来,道:“姑娘若是找人,何不妨去镇上的忆华庭府上?”

沈轻舞怔了怔,问:“忆华庭?我去找他做什么?”店小二道:“忆华庭可是我们青湖最有名的人物了,不但是江南三省的武林领袖,名满天下,人称‘江南大侠’,而且拥有良田千顷,万贯家财。过两日便是他的续弦之喜,据说忆大侠已经撒了英雄帖,不但青湖一带的士绅名流,富商巨贾;甚至江湖上名头响亮的角色,各大门派的首脑,得知他的喜讯,也都会前来道贺。姑娘到那一打听,没准就能见到你要找的人了。”

沈轻舞心中一凛,想起忆华庭也是武林中一号人物,虽然向未谋面,却也久慕其名,暗想:“这忆华庭我倒也听说过,知他是点苍派的门下,不过我记得前生他也算不得什么大人物。怎地我重活了一世,他竟然摇身一变,成了什么‘江南大侠’?也罢,反正左右无事,前辈又一直没有消息,就去他府上碰碰运气,或许能有什么意外的收获,也未可知。”

主意已定,正打算离去,忽听得楼下一片声儿地吵嚷起来,循声望去,只见楼下右首临窗处围着好些看热闹的人,一个年轻的少妇拖着两个半大的孩子,似乎在求情告饶。沈轻舞看那少妇时,不过二十七八岁年纪,虽然无十分颜色,但皮肤白皙,颇有些动人心处。

而她面前站着的,却是方才孤身独酌的那个锦衣青年,正不住口地骂道:“……你这贱妇好不要脸,当初又不是我逼的你,银子我也给过了,还来纠缠做甚?知趣的就赶紧走开,大庭广众的抛头露面,你丢的起那人我还丢不起这脸呢。”那少妇低垂着头,道:“……公子……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做出这等事情,是我自己没脸。只是两个孩子还小,可叫他们怎么过……”

锦衣青年听得“孩子”二字,更是勃然变色,怒道:“你休要无理取闹!咱们两个一无父母之命,更无媒妁之言,谁知道你身边这两个是哪个男人的野种,凭什么说这两个孩子是我的?”

许是此话太过诛心,那少妇刷地一下白了脸色,晃了一晃,哇地吐出一口鲜血,几欲晕倒,半晌才缓过气来,凄然道:“华兴……忆公子,我……我……我不是那样的人……你要娶县令的小姐,我……我拦不得你,可这……这两个孩子……是你亲生骨肉,你怎能不认……”

那青年忆华兴道:“荒唐,你说这两个孩子是我的,你可有凭据?”

那少妇脸色一白,道:“你……我……皇天在上,事关名节,我怎会……怎会……”

忆华兴冷笑数声道:“你休要再提什么名节,真真羞也羞死了,你这样的女人还有什么名节可言?”说罢便命小厮收拾东西,那少妇眼见他要走,情急之下,再也不顾脸面,一把上前抱住他的腿,道:“你辱我不要紧,可孩子是无辜的。”

忆华兴怒道:“你……快放手,拉拉扯扯成何体统!我可告诉你,你莫要再讹我,要知道我大哥可是堂堂‘江南大侠’,青湖首富,便连县尊大老爷都和他兄弟论交,识相的赶紧给我滚得远远的,当心被我大哥知道了,先送进衙门办你一个讹诈之罪!叫你吃不了兜着走!”说罢又拿手推她。

沈轻舞听到这里,她因陈玄生之故,一生最痛恨男人负心薄幸,眼见此人之凉薄一至于斯,还在那里混推混搡的,如何还能忍得?清喝一声:“住手!”身影闪动,瞬间从二楼追到了忆华兴身后,衣袖中伸出纤纤素手,五指成爪,就向他头顶插了下去。

这一下兔起鹘落,迅捷无比,忆华兴眼见她手掌已将顶门罩住,五指插落,立是脑浆迸裂之祸,却苦于被那少妇抱住,一时脱身不得。不过他毕竟是忆华庭的亲兄弟,身手不弱,当下不及细想,下意识的就是一侧头,同时右手穿出去扣沈轻舞脉门。不想沈轻舞这一招乃是虚招,见他右手搭到,蓦地变爪为指,轻轻一拂,忆华兴顿感右手腕一阵酸麻,跟着沈轻舞左手手肘攸地撞来,正中他胸口。胸腹间血气翻涌,脚下一个踉跄。一个跟头就摔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