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接上回,且说两人计议已定,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陈玄生外出雇了一辆马车,给沈轻舞坐了,两人沿着金华、台州迤逦而行,再东向宁波,经绍兴,沿着钱塘江一路北上。
二人原打算顺道看一看“潮来江水黑,日出海门红”风光,品一番“滔滔江浪卷河塘,两岸葱茏沁异香”的情怀,谁知刚过了宝应,便不慎迷了路,拐入了一片一望无际的乱滩之中,极目望去,但见土丘连亘直追天际,哨风在沙滩地上卷起漫漫的雾障高接云天,到处是灾后大大小小的沼泽。
二月青草刚刚出芽,沙滩上满是去岁秋天的枯茅,衰草树枝挂着干河藻,断垣残檐丢弃在只露出屋脊的沙窝中,乱蓬蓬的在袅袅料峭春风中丝丝颤抖着低吟,远近不见一个村庄人烟,马踏沙陷,走得十分艰难。一问之下,才知竟走岔了路,眼下已进入了水泛区。
这一下可把陈玄生急的不得了。那一日在客店之中,沈轻舞重伤之下强行动手,看似威风八面连诛三人,实则反而加重了自身内伤,以至渐有病入膏肓之势。这些日子以来,他眼见沈轻舞日间虽强撑着说笑,但每晚都被伤痛折磨得辗转难眠,因此尽管明知她的内伤郎中无治,仍坚持每到一处市镇,便延请大夫为她开方用药以缓解疼痛,而自身内力虽是浅薄,也必每日坚持以内力为沈轻舞续命。
只沈轻舞却百般作怪,一会嫌药苦,一会说腹涨吃不下,每次闹得狠了,必得陈玄生温言劝解一番方罢。可即便如此,她却还是一日消瘦一日,渐渐地便连内力续命法于沈轻舞伤势也已无半分好处。如今又跑到这前不挨村后不着店之地,倘若她伤势再有什么突然地恶化,那简直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想到此处,陈玄生更是忧心忡忡,倒是沈轻舞一脸兴奋,反劝道:“既来之,则安之,古有杜樊川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今日我们白衣青衫行,驾车游钱塘,不也得趣的紧么?”
陈玄生苦笑了一声,道:“沈姑娘还真好兴致,岂不知这前不挨村后不着店的,最易孽生流寇,虽说咱们是不怕的,但到底也是宗麻烦事儿。”
沈轻舞笑道:“你又混说,如今世道虽不太好,但也算太平天下,就是有什么流寇——至多不过几个蟊贼罢了,又有什么打紧。”
陈玄生道:“普通的蟊贼有什么要紧,但此去再过数里,前面的老虎滩是个险地,赵氏双虎凶名在外,乃是黑道上有名的巨盗。沈姑娘,你稍微忍受一点颠簸,这段路不太好走。”
沈轻舞笑道:“凭着‘两江大侠’的威名,老虎滩那班强人总得给你陈大公子几分薄面。而且听说那位赵老虎门槛极精,下手之前,必定打听清楚,没有油水的买卖他是不肯做的。他又不是好色的人,难道他要劫我这位生病的女孩子吗?”
陈玄生道:“话不是这么说,姑娘花容月貌,恐怕就连那人称‘江湖第一美人’的莫汐颜也不过如此。”
沈轻舞听他称赞自己,脸上一红,心中大乐,笑道:“你见过莫汐颜?”
陈玄生摇头道:“我是没见过。江湖传说,她的美丽,便是你亲眼见着了她,也无法想像得出。”
沈轻舞叹了口气,道:“莫汐颜人称‘星月仙子’,号称江湖第一美人,她的美貌可堪比天上的日月星辰,且她驻颜有术,几十年如一日,我可比不了。”
陈玄生道:“便是真的堪比日月又如何,那已经算不上是人了,便是再美十倍,也只能让人敬畏,却无法让人亲近。远比不得姑娘之美,可亲可近。”
沈轻舞脸上一红,呢喃道:“油嘴滑舌,也不知道几句话是真的。”
陈玄生道:“在下所言句句发自肺腑,姑娘之美貌人间罕有,亦或那位赵老虎动了凡心,要抢了你去做个压寨夫人也未可知,咱们可不能不预防万一。”
沈轻舞笑道:“我若是做了压寨夫人,第一个就派人洗了你家,谁叫你保护不力,害我被强人掳去来着?哼,赵氏双虎,好了不起么?敢打本姑娘的主意,先问过我的长剑再说。”
陈玄生道:“等你的伤好了,咱们再去寻他晦气也不迟。”
沈轻舞摇头道:“我自己的伤自己知道。陈公子,你可知为什么这些天,我总是跟你刁难么?”
陈玄生道:“你伤势沉苛,心里烦躁也是有的。姑娘放心,我并没有怪你的意思。”
沈轻舞目光盈盈,看了他一眼,又低下了头,轻声道:“好罢!我现在来跟你说说心里话——我这伤是好不了啦,也不知还有多少日子可活,趁着咱俩在一块儿,能和你多说两句话,多快活一刻是一刻,这样的好日子过一天便少一天。”陈玄生听到这里,才明白她的深意,心中感动,却说不出话来。
两人一时不再说话,沈轻舞慢慢伸出手去,握住了陈玄生的手掌,轻轻靠在他胸前。陈玄生只觉一股甜香围住了他的身体,如痴似梦,直不知自己是否尚在人间。许久,只听沈轻舞笑道:“我唱个曲儿给你听,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