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接上回,且说那陈玄生自那日于淮水舟中昏迷之后,这几日一直浑浑噩噩人事不知。到得今日晚间才悠悠转醒,四下一顾,只见自己身处医庐之中,其时圆月如盘,轻挂柳梢,将皓洁的银辉洒向大地,给天地间的一切都镀上了一层朦胧的感觉。满天繁星点点,一湾银河直泻天际。一时心神皆醉,竟不知自己是否尚在人间。忽听得耳畔传来轻声抽泣,扭头一看,原来却是沈轻舞坐在身边垂泪。
陈玄生勉强笑了笑,道:“好端端地,你哭什么?”
沈轻舞哭道:“你的毒是解不了了,我……我……我也不想活了……”
陈玄生伸出手去,想要抚一抚她的脸颊,只觉周身酸软无力,这一下竟举不起手来,只得强笑道:“别哭,别哭!解不了便不解了罢,又不是立时就死,我哪有这么快便去西天?”
沈轻舞也不打话,自顾拭了泪,问道:“你现在觉着怎样?”
陈玄生道:“好端端的,觉怎样呢?不过就是那样罢了。对了,我怎么会在这儿?”
沈轻舞便把绿竹林巧擒灵猿,十里坡林昭疗伤等事一一说了,末了又道:“后来,林神医为你施针,我原想你还要好些时候才能醒转,不料你这么快就恢复了神志,这林昭也当真无愧‘神医’之名。只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终究还是治你不好。”
陈玄生听了,半晌不答,良久乃道:“轻舞,我求你一件事。”
沈轻舞道:“你说罢,莫说一件事,便是一百件,一千件事,我也定会为你办到。”
陈玄生道:“你素来于人命看得极轻,往往一言不合就动手杀人,我屡次想劝说于你,却总是……总是找不到合适的时机,往后你可千万莫要这样了,咱们是侠义中人,行走江湖自当对人容让三分,须知得饶人处且饶人。”
沈轻舞垂首不答,陈玄生只当她应了,又道:“还有,你那会撒谎蒙骗林7神医,这事也做的有点过了,虽说你是为了救人一命,但撒谎总不是好事,咱们侠义中人,为人行事,需光明磊落,问心无愧。”
沈轻舞微一蹙眉,正要说话,却听陈玄生继续道:“还有,我曾经答应过一位前辈……”
话未说完,便听沈轻舞颤声道:“你这是要交代后事么?”
陈玄生道:“我既已然无救,生死早已不放在心上,但我放心不下你。”
沈轻舞道:“你只顾放心不下我,可你又知不知道,若是没有了你,我又岂能独个儿活着?难道直到今时今日,我对你的心,你还是一点儿也不明白?”
陈玄生叹了口气,道:“我自然明白你的心意。可是轻舞,你那么年轻,我又怎能让你陪我一起死?回头我变作毒尸的时候,你切记一剑杀了我,然后……然后便把我忘了吧。”
沈轻舞惨然道:“当日淮水之中,你求我此事之时我便答应过你:若是真有那么一天,我自不会让你变成赵氏双虎那般,然后就会追随你于地下。当日如何,如今我也还是这个话。”
陈玄生张了张嘴,似乎还要再说,却听沈轻舞又道:“你不必再劝我了。我什么都可以答应你,但唯独此事绝无可商量!我也不怕实话告诉你,我已经答应了林神医,用自己的血为她女儿祛毒。然后咱们两个就做一对同命鸳鸯罢。”
陈玄生长怔了一回,这段日子与沈轻舞相处下来,也知她的脾性,决定了的事从无更改,何况她对自己这般情意,竟甘愿舍却性命不要,与自己共赴黄泉,自己又更有何话可说?更有何言可劝,遂叹道:“唉,你这又何苦?”
沈轻舞也不回答,二人脸色苍白,相对凄然,一时之间竟不知说什么才好。默然了半晌,才听沈轻舞柔声道:“玄生,我也求你一件事,你答不答允?”
陈玄生哑然失笑道:“我都已经这样了,还能为你做什么事?”
沈轻舞摇了摇头,坚持道:“我可不管这许多,我只问你答不答应。”
陈玄生沉吟了一下,道:“你先说来听听。”
沈轻舞道:“我要你答允我,不管将来,我做错了什么事,你都不可以生我的气。”
陈玄生笑道:“咱们马上都要死啦,你还想着这些做什么?”
沈轻舞道:“你不用管,只说你答不答应?”
陈玄生奇道:“你做了什么?”
沈轻舞道:“什么也没做,可是你知道的,我这个人比较小心眼,将来难保不会做什么错事惹你不开心,所以我要你答允我:不管怎样,你可以打我、骂我,甚至杀了我,但都不可以生我的气。”
陈玄生心想:“我们马上都要死啦,哪里还有什么以后……”但眼见沈轻舞的一脸期盼地望着自己的模样,这句话却是怎么也说不出口去,只道:“你是我最心爱之人,我宁可自己死一千次一万次,也决不肯伤害你半点。又怎会打你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