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咏前后张罗着,在藕花书屋忙碌了一会儿。拍卖的成果证实了石咏的预感,造办处玻璃厂制的玻璃器果然大受欢迎,拍出的价格比好些元明时的古物更要好,但是总体拍卖的成交价格并未给石咏带来惊喜,如果最后这些暗标价格没有大的突破,最终目标还是难以完成。
忽然,前来帮忙的白老板匆匆忙忙来寻石咏,说是十六阿哥请他到“福乙”号包间去。
“百花深处”总共建了二十间掩映在百花深处的小包间,分别以十天干配上“福”、“喜”二字命名。石咏匆匆赶到“福乙”号,一进门,正见到十四阿哥与十六阿哥坐在一处。
石咏无奈了,如今他与十六阿哥走得较近,十六阿哥从来不跟他客气,一向直接免去他的礼,然而十四阿哥却不能这样。石咏只能老老实实地向这一位请了安,心里暗想,姑且算是对门邻居到这里来捧场吧!
包间中,除了十四与十六两位,还坐着一位女眷。石咏也反正不敢多看,但大致扫了一眼,便知道是十四阿哥的外宅吴氏。
“石咏,听说你前日成婚了,爷那一阵子忙于兵部的事儿,还顾不上向你道喜,现在有工夫了,贺你大喜啊!”
石咏哪里还敢计较这“贺喜”是真情还是假意,总之以十四阿哥的身份,能记住他前日里成婚的事儿,已是不容易,他只管老老实实、诚诚恳恳地谢过对方。十四阿哥便对他的态度很满意。
“茂行,你先去将那件‘汝窑青瓷莲花温’取来吧!”十六阿哥没啥表情,只管吩咐。
石咏一怔,带着疑惑看了回去,十六阿哥只得耐着性子给这耿直的下属解释:“虽说最后这几件暗标的拍品,会依次送到每个包间供人观赏一回,但是十四哥还是想先瞧一瞧那件‘莲花温’。”
十四阿哥也在一旁点了点头。
石咏除了听命,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当即转身出了包间,亲自去了那件汝窑瓷器,盛在囊匣中小心翼翼地捧过来,呈至十四阿哥面前。
十四阿哥则笑着一扭头,望着身旁坐着的吴氏,笑道:“你看这件怎么样?喜欢么?”
吴氏那边以帕子掩口,然而她那柔美的笑意正从眉梢眼角里漫出来,只听她莺声婉转,对十四阿哥说:“爷说是好,自然就是顶顶好的!”
十四阿哥当即一拍双手,道:“今日你且看着,爷就替你将这件东西‘拍’下来!”
他一面说,还一面回头拦十六阿哥:“十六弟千万别跟我客气,知道你身上也是领着差事的,张罗这么一场也不容易,咱们就照你这拍卖行的规矩来,该是多少,就是多少,但是这件东西,爷是志在必得!”
他这般豪气干云地许过愿之后,又柔情似水地转向吴氏,低声说:“爷头一回见你,你就是在为爷温酒。你那温酒的本事,世上再无旁人及得上你,爷可是心悦诚服的。你小字又是‘莲儿’,爷怎么会容这件东西落到旁人手中?”
石咏在一旁看着,突然像是明白了。
这十四阿哥口中所说的,莫不就是那“一事精致便能动人”的典故?
石咏与十六阿哥商议之后,定下了“百花深处”拍卖第一个大单的时令主题——“夏荷”。
抱着这个主题,石咏与十六阿哥两人花了不少工夫,分头翻阅内务府的账册清单,勾出适合拍卖的物件儿,列了单子由十六阿哥去库房征调,调出以后给康熙上折子请求销账,待康熙批了之后,东西就可以从宫禁中送出来准备拍卖了。
十六阿哥在内务府走流程的时候,石咏则忙着赶制名录,同时安排外面的人造势。
上回在松鹤楼的一场拍卖,迄今京里不少人家依旧记忆犹新,而且此时距离当初那场拍卖已过去两年,当初错失机会,没拍下心仪物件儿的买家听说了消息便开始摩拳擦掌。
石咏如今已经深谙“吊胃口”之道,他故意通过琉璃厂的杨掌柜“泄露”了一小部分拍卖名录出去,据杨镜锌说,他手上那张不知是真是伪的“名录”,短短一天功夫,便被人抄了二十几份走。
石咏稍许松了口气,上次拍过一百余万两之后,这京中的古董市场依旧有很强大的购买力。
没想到在这紧锣密鼓地筹备之时,十六阿哥那里又出了岔子。他苦着脸来寻石咏,指着当初两人一起拍板的名录,说:“这单子不行,里头有一半儿的东西得换。”
原来,十六阿哥早先拿来的账簿中,有不少是前朝留下的物件儿,待石咏他们敲定了之后,十六阿哥去调库,这才发现好些东西根本就不在库房之中。
据十六阿哥说,这根本就是一桩“无头案”。东西是前朝的,账簿也是在前朝的基础上誊抄的,这宫里宫外的确有传闻,前朝时候不少太监宫女监守自盗,将宫里的东西偷出去变卖,甚至当年闯王攻入紫禁城的时候,也有不少宫人卷了东西出逃。
可问题在于,前朝距今已经七十年了,宫中库存早已清点过重新造册,怎么账实之间,还有这么多不符的?
若不是十六阿哥这回突发奇想,将宫里所藏的古董物件之中,特地选了那等没有“内造”、“上造”字样的东西出来发卖,短时之间,根本不会有人发现这些东西已经悄没声儿地就消失了。
十六阿哥与石咏两人面面相觑,可又无法,只能老老实实地另行选取其他,再由十六阿哥前去调库,短时间内要全面清查宫中所藏,是不可能的了。
石咏提醒十六阿哥:“十六爷,这回销库的时候您可得提防着点儿。”
十六阿哥在内务府总管的位置上已经坐了好几年,这些分寸他都有,当下应了,自行去忙。
半个月之后,完整的拍卖名录终于面世,正式对外发放的时候,旁人都注意到这名录与早先流传出来的那一份“不完全抢鲜版”有不小的差异,去问杨镜锌,杨镜锌只管耸耸肩,说:“当时就说了,做不得准,只是给诸位爷做个参考而已。”
石咏也暗自庆幸,好在当时留了个心眼儿,没有将全部名录传出去,给他们后来修改替换拍卖品留了不少余地。
这次拍卖的古董之间,石咏特地安排,分出了几个梯队。
最顶级的一件拍品,是明代吴圻所做的一幅缂丝图轴《夏荷幽赏图》。这幅缂丝图轴乃是临摹的吴门画派沈周原作花鸟图。缂丝作为织料本身,就已经是极其昂贵,一寸缂丝一寸金,再加上用缂丝作图临摹明代大家的花鸟画,缂丝作品能通过丝线的光泽及通经断纬的特殊织法,展现雕琢缕刻的立体效果。
原本宫中所藏的另一件南宋朱克柔所作的《荷塘乳鸭图》,也算是与主题沾边的,十六阿哥也曾动念将那一幅拿出来拍卖,石咏却觉得那一幅太过珍贵,无法估价,若是冒冒失失在首拍中拿出来,万一没拍上个合适的价钱,他们究竟该是守信好,还是该毁约好?
除了这一件《夏荷幽赏图》之外,年代较久远的,是一件汉代的莲纹瓦当,历经千余年,保存得极其完好,没有半点缺损,这在市面上极其少见,因此也价值不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