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最近的京都晚上不太平。

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

也因此,等到太阳落山之后,人们便早早地归家闭户。就连白日里繁华的街道,也变得空荡冷清起来。

可即便如此,还是会有一些人迫于生计,不得不在外奔波到天黑,然后急匆匆地踏着一地夜色往家赶。

——就比如这个正在街道上奔走的青年。

介于天皇的皇居前不久毁了大半,所以特意召集了不少工匠修缮,青年正是其中的一员。

此番工程量浩大,天皇又要求尽早完工,所以难免加班加点,分毫耽误不得。

于是被逼无奈下,青年一直忙碌到现在,才得以抽空回家。

冷清的街道上现在几乎已经看不见人影了。

这格外寂静的空间里,唯有自己的脚步声回荡,哒哒哒得十分清晰,直听得青年心里发怕。

他抬头望了望黑漆漆的天,想到了京都最近的流言,不由暗骂一声,随后腿脚迈得越发快了。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

就在这时,一股森寒的气息突然自身后袭来。

青年像是落尽了冬日的冰湖,那种顷刻间冻结灵魂的冰冷,几乎让他溺亡窒息。

他浑身哆嗦了一下,然后蓦地停住了步子。

青年的脚步声停下了,整个空间寂静了下来。

但是很快的,有某种新的声音,于此响起了——

有人正在向他靠近。

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青年便像是恐惧得无法忍受、理智濒临崩塌一般,瞪大了染着血丝的眼睛,大叫着回头看向了身后!

——那是一个不知道究竟该如何形容的存在。

或者说,对方浑身都缠绕着不详的黑气,根本就无法看清里面具体的模样。

正在青年挣扎着想要逃跑,却绝望地发觉自己的双腿,已经因为畏惧而酸软无力的时候,他再度听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响动。

那是一种并不陌生的声音,是他曾数度在武士身上听见过的——

属于刀剑出鞘的声音。

青年瞪大了眼睛看去,然后就看见一道银亮的刀光划过,随后,一只手自黑雾中破出,显露在了他的面前。

那绝不是属于人类的手。

白色的骨刺宛如跗骨之蛆般,包裹住了手背的大半部分。一瞬像盛开的花,一瞬又像蛇的毒牙。

那只手里握着一振太刀。

即便这里光线暗淡,可青年还是看到了刀刃上弦月型的纹路,像是晕染着层层月色,说不出的高华风雅。

——这无疑是一振极美的刀,却又因此刻,显得格外可怖起来。

“灵力者啊……”

有声音自黑雾中传来,低沉沙哑,仿若叹息:“你就是,最后的了……”

继皇居被大面积破坏后,平安京内热闹了好一阵子。相关话题度直线上升,一时间成为了贵族平民茶余饭后谈论的焦点。

有不少贵族意欲拜访三条宗近,借剑一观。不过,全部都被三条宗近给回绝了。

尽管三条宗近态度坚决,但却似乎令贵族们更加感兴趣,越发执着于那振传说中的名刀。

这倒是让这位不喜应酬的刀匠,着实头疼了好一阵子。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这种状况并没有持续多久。

因为,这妖鬼潜行的平安京,很快便迎来了全新的话题——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啊。”

某位不请自来的大阴阳师,一边抿了口主人家的茶,一边长吁短叹:“哎,三条大人近日出门要多加小心了——现在的京都,可不太平哟。”

“晴明大人所说的,可是最近传言中的那个妖怪。”

自从上次皇宫一事过后,三条宗近跟安倍晴明算是彻底熟识了起来。

所以偶尔,这位阴阳师会抽空过来喝杯茶,一来二去,两人已然成了不错的朋友。

至于上面所提到的妖怪,三条宗近确实是有所耳闻——

“据说会在夜晚的街头游荡,然后袭击见到的路人,几度造成了不小的恐慌……不过我听说,就在前几日,阴阳寮似乎已经开始着手处理这件事了……”

说到这里,三条宗近便迟疑地皱起眉头,心里觉得有点不对了。

毕竟照常来说,若是阴阳寮真的接手了,没道理到现在一点消息都没有。

然后下一刻,他便见安倍晴明摆了摆手,叹道:“实不相瞒,阴阳寮此次失手了。”

三条宗近闻言轻咦了一声,吃惊道:“连晴明大人你也没有办法吗?”

“这个嘛……当时我还没见到那个妖怪,对方便已经跑了呢。”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安倍晴明蓦地挑高了眉梢:“明明已经被一大帮阴阳师困住了,却又在众目睽睽下利落地脱身,甚至于找不到分毫的蛛丝马迹。”

阴阳师唰地展开蝙蝠扇,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这未必是个厉害的妖怪,却一定足够难缠……不,对方究竟是不是妖,现在——还不好说呢。”

三条宗近看到安倍晴明自有思量,心下也有了些底:“既然如此,那晴明大人这次造访,恐怕也不单单是来喝茶的吧。”

如安倍晴明所言,若是阴阳寮暂且都束手无策的话,那么他现下应该正是忙的时候,无论如何都不该出现在这里,除非——

“今日来,我确实是有一事想请三条大人帮忙。”

提及正事,安倍晴明微微肃了肃神色:“虽然目前还只是我个人的推断,但事实上……我怀疑这次事件的主角,很有可能是付丧神。”

三条宗近:“……付丧神?!”

“恩。而且——”

安倍晴明一字一句开口:“还是刀剑付丧神。”

三条宗近听到这话的瞬间,便抬头看向了上方——

身处屋内,自然什么也看不到。但是他知道,今剑正在室外的屋顶上。

三条宗近这么做,自然不是怀疑今剑,确切地说,他怀疑谁都不可能怀疑自己的杰作。

他现在只是纯粹地感到了担忧,因为这是今剑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地接触到了同族。

也正是在这个时候,三条宗近才逐渐意识到——

身为刀剑付丧神的今剑,独自身处在常世里,是否太过孤单了……

而另一边,原本茕茕孑立的银发付丧神,倏尔睁开了半阖的眸子,侧首望向了脚下。

区区屋顶自然阻隔不了付丧神远超常人的听力,屋内所有的话他都听到了。